申少扬不知道她的推断,停顿了一瞬,就很老实地抬起手,把光秃秃的手指展示给曲砚浓看,“仙君,就在刚才,我手上的那枚灵识戒突然碎了。”
灵识戒碎裂本身当然是一个信号,申少扬就此完全可以推断出残魂离开了灵识戒的事实,而非是残魂早有告知。
曲砚浓推断出这些,但她望着申少扬的目光却没有变暖。
就算是在曲仙君面前暴露魔气时,申少扬也没见过这样冰冷可怖的审视,明明曲砚浓没有放出一丁点威压,他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脸色苍白,勉强鼓起勇气接上刚才的话,“我想请问仙君是否知道那位前辈去了哪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曲砚浓定定望着他,古怪地笑了一下。
“你找他吗?”她的语调似乎很平静,没有什么异常,但也正是这种平静莫测让人感觉出离的可怖,“他不就在你的面前吗?”
申少扬茫然了一瞬,目光游离了一圈,无意地落在面前那座沉寂负刀的高大神塑上,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前辈他、他……”
曲砚浓的声音似近似远,渺茫如风声递送,“他藏在这座神塑上,就在你的眼前,你看不出来吗?”
申少扬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自从申少扬在碧峡冒险结丹、毁去魔骨之后,他和前辈的交集就仅剩下灵识戒里的对话。现在没有了灵识戒,申少扬作为一个身具仙骨灵气的纯正仙修,他脸聆听那位前辈的话都做不到。
哪怕现在曲仙君已点破前辈藏匿在这尊神塑身上,申少扬也根本不知道怎么联络前辈。
——方才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灵识戒究竟为什么忽然碎了?前辈又为什么要藏在这尊神塑上?
申少扬经不住问,“这尊神塑究竟是谁?有什么特别吗?”
在分心敷衍申少扬之前,曲砚浓已不知花了多少精力和神识去探究神塑上的变化,她试图找出那道魔气,把它彻底地拔除,不管它究竟有什么图谋,她都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这尊神塑。
但她竟然什么也没发现,那道魔气触碰到神塑,就像是泥牛入海,一瞬消失了,只留下一尊无动于衷的神塑。
曲砚浓凝定那尊沉寂的雕塑。
她也不明白那个魔门残魂究竟为什么会藏到卫朝荣的神塑上,她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否曾在神塑上留下什么暗手——也许这个暗手就是她日后找回记忆化解道心劫的关键,而对于普通修士、尤其是残魂来说,那意味着天大的机缘。
“有什么特别的?”她语调轻飘飘得没有一点重量,反倒重于泰山,“这尊神塑是我塑成的。”
恍如惊雷。
申少扬蓦然失声。
他定定地望向那神塑雕刻出的高大青年,最终目光落在神塑背负的银刃上。
也许是无知者无畏,他顷刻间生出一个让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猜想,这猜想令他开口的语调也忽上忽下,透着飘忽,“仙君,这尊神塑所雕刻的上清宗祖师,不会就是……你在阆风苑里所说的那位前辈吧?”
也就是……灵识戒里的那位前辈本尊?
曲砚浓微微偏过头。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身侧这个来历神秘的“小魔修”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如掌控她自己的心绪般洞察他的心绪,也因此感受到申少扬剧烈震动下的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像是冥冥中有所预感,她沉寂了千年的心腔里,那颗冷漠无谓的心脏,也随着这小修士的呼吸和心跳一起,剧烈地砰然作响。
她感觉到涌流在皮肉下的血一分分滚热。
“咔擦。”
青石的轻响。
曲砚浓忽然僵住了。
她凝在那里,一动不动。
“咔擦、咔擦、咔擦。”
石块摩擦撞击的声响越来越急,几乎让人头皮发麻。
她一寸寸地偏转她的头颅,直到那青石细碎的声响最终融成了一声沉闷的重响,像是一座山峦用力地落入人间。
“轰——”
尘灰浮散满空。
在莫大的茫然、惊愕、难以置信里,她呆呆地凝立在原地,沉默更似一尊神塑。
远山的钟声依旧悠悠,白雪深覆的峰峦无声巍峨,迢遥的江水蜿蜒绕过山谷……
在雪顶不止的钟声里,那座本该沉寂端坐在青山祭坛里的高大神塑,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站起身,身负银刃,每一步都似摇山撼海,涉过尘寰,向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