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只当自己嫁进谭家那么多年,连怀都没怀过,早息了生子的心思,满腔希望寄托在了孙姨娘身上。她在佛前许下了重誓,愿一生积德行善,修桥铺路、建寺造塔,只求孙姨娘生下个孩子。
不知是这些年喝的苦药汁管用了,还是她与孙姨娘八字相合,或是佛祖显灵。孙姨娘嫁进来没俩月,黄氏的肚子反而有了喜讯。
谭瑾庸自从黄氏怀孕后,收敛了许多,二人关系有所缓和。谭瑾庸心心念念盼着黄氏生个儿子,延续香火。
黄氏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女儿。谭瑾庸大为失望,怎么看黄氏都不顺眼,夫妻关系反倒比黄氏怀孕前还要差了。
谭瑾庸不喜这个女儿,连名字都不给起,整日大姐儿,大姐儿地叫着。
谭瑾庸后来让黄氏给他买过几个妾室,又和府里的婢女有些首尾,只是不曾有一人生下孩子。
黄氏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懒得和谭瑾庸掰扯这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直到大姐六岁那年,府里一个叫茶花的婢女怀孕了,找黄氏要个名分,不然就去衙门告谭瑾庸□□。
裘智听黄氏这么一说,瞬间明白过来,茶花原来是个人名。难怪谭瑾庸见到茶花,吓成那样,他当年没做好事。看到生在南方的花,突然开在自己家里,任谁都得心惊胆战。
黄氏听了茶花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她拼死拼活生下一个女儿,这些年再无所出,心中早已盘算好,把大半家业给女儿做嫁妆。余下的小部分,则是为自己、谭瑾庸及孙姨娘预留的养老之资。
如今茶花有了孩子,若是生下女儿倒还好说,随意置办点嫁妆就打发了。若是个男孩,偌大的家业都便宜了别人的孩子,黄氏如何肯忍。
一团怒火直冲黄氏心头,她面色涨得通红,额上青筋乍现,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茶花脸上。黄氏这一掌倾注了全身力气,给茶花打得头晕耳鸣,眼冒金星,摔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黄氏骂道:“不要脸的小蹄子,哪勾引的野男人,怀了个下贱种子,赖到我家老爷头上了。”
孙姨娘素来对黄氏马首是瞻,见主子暴怒,冲上去对着茶花又是拳打脚踢,替黄氏出气。
黄氏指着茶花,厉声吩咐孙姨娘道:“叫牙婆来,马上给她卖了,我倒贴钱,也得立刻给她到买主。”
裘智听后不禁有些惊讶,按理说茶花是受害者,而且黄氏给谭瑾庸纳了几个妾室,既然谭瑾庸身边有别的女人,早晚会有子嗣诞生,为何偏偏对茶花如此严苛?
黄氏察觉到裘智的疑惑目光,暂停了回忆,苦笑着解释道:“说来也是奇怪,旁人我都能容忍,唯独茶花无法释怀。”
裘智微一沉吟,随即想通了其中的缘由。别的妾室都是黄氏做主娶进门的,只有茶花是谭瑾庸自己找的。在黄氏看来,谭瑾庸先斩后奏,挑战了她的尊严。
茶花是男是女,是猫是狗都不重要了,她只是个象征,代表了谭瑾庸彻底不将黄氏放在眼里了。
裘智想通此结,道:“你继续说下去。”
黄氏又命婢女打了茶花一顿,孙姨娘忙不迭地喊了老妈子来,去请牙婆上门——
注1:引自《大明律》
注2:引自《孟子·告子下》。意思是:君子服事君王,务必引导他趋向正路,有志于仁,不能一味地曲意奉承。
注3:引自《孟子。滕文公章句下》,意思是以顺从为原则的,是做妇人的道理。
第75章谭家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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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一共就四位主子,黄氏、孙姨娘、大姐儿是一头的,谭瑾庸自己是一头的,平日里下人们两不得罪。如今家中出了事,下人们心里更偏向谭瑾庸,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
茶花肚里的孩子性别不知,但终究是个希望,谭瑾庸立刻派小厮回府,把茶花留住。牙婆看主母要卖人,男主人身边的小厮死活拦着,便知这买卖烫手,找了个借口溜了,不愿趟这浑水。
傍晚下衙后,谭瑾庸阴沉着个脸,去了黄氏院里。黄氏和孙姨娘合计了一下午,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黄氏先发制人道:“老爷,朝廷有铁律,亲民官不得娶治下女子为妾。茶花有了您的孩子,若是让人知道了,去县太爷那告发了您,可是要打八十大板的(注1)。”
孙姨娘在一旁帮腔道:“老爷,孩子现在还没成型,就是个肉团子,一碗药灌下去,给孩子打了,再把茶花远远地卖了,此事便算了了。回头太太再给您从扬州买个娇嫩又好生养的。”
二人决定先安抚住谭瑾庸,让他同意打了孩子,发卖了茶花,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谭瑾庸不是傻子,知道妻妾不过是拿话糊弄他,冷笑道:“你们一下午都没问过茶花她老家在哪吗?实话告诉你,她是邵阳来的,跟着父母到永州找亲戚的,不算是我治下之民。”
听到此处,裘智心念微动,突然想起王妈之前自报家门,她是邵阳人。看来另一个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谭瑾庸好色、贪欲不假,但更注重自己的仕途。府里的丫鬟哪个能碰,哪个不能碰,心里一清二楚,只要是户籍在永州的,哪怕长得跟天仙似的,谭瑾庸都不会碰她一根头发丝。
黄氏是北方人,听不出永州和邵阳话之间的差别。她平日听茶花说话,满嘴的当地土话,以为她是永州人,结果算计了一下午,没想到茶花竟不是本府人士。黄氏一时间无话,抿嘴不语。
孙氏见状,接话道:“老爷,茶花平日里不安分,没事就和小厮眉来眼去,这孩子肯定是别人的。”
谭瑾庸目光阴鸷,扫了二人一眼,森然道:“这个家姓谭,不姓孙也不姓黄,轮不到你二人做主。你们要是不想呆了,马上带着大姐离开,找个你们当家作主的地,不然就老老实实的。”
黄氏见谭瑾庸动了真怒,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大姐今后的日子都靠着谭瑾庸呢,真给他惹急了,吃亏的只能是她们母子。
孙姨娘看谭瑾庸眼神冷冽,心下一紧,也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