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曼莉抹去眼泪,站起身,将一份电报递给陆伯轩。陆伯轩仔细看去,只见电报上写着:
曼莉大姐:
母前日病故,哥在日军监狱,小弟一人无助,望大姐速回港。
小弟梓辛
“那侬怎么去?现在香港被日本人占了,水路己经完全断掉了。”陆伯轩眉头紧锁。
“先去广州,再想办法!”顾曼莉语气坚决,心意己定。她将行李箱放在门口,拉过小囡囡,
“陆老板,我想把晓棠托付给侬,麻烦侬帮着带一段时间。还有这房契,侬一定帮我收好。这次去了香港,还不知啥辰光能回来。租金请陆老板帮着收一下,权当是晓棠的生活费。”说完,顾曼莉将房契递给陆伯轩,并深深地向陆伯轩鞠了一躬。
“妈!你不要我了吗?”小囡囡开始抽泣起来,死死拽住顾曼莉的胳膊不肯放手。
“谁说不要你了?”顾曼莉蹲下身,拿出手帕给泪眼婆娑的小囡囡擦去泪水,用清晰的官话柔声说道:“妈是去一趟香港,很快就回来。囡囡,你就住在师父家,顺便也能帮着照顾一下玉凤姐。妈妈把你外婆的后事办了就回来,妈妈说话算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杨家姆妈的大嗓门:“曼莉啊,侬哪能一个人去香港?危险的呀!”话音未落,人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顾曼莉拉住杨家姆妈的手,语气无奈却坚定:“杨家姆妈,曼莉也是没办法。麻烦侬帮着一起照顾下晓棠,我尽量早点回来。”
说完,她提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走去。众人跟着下了楼,默默伫立在弄堂里,目送顾曼莉疾步穿过民福里的青石牌坊,身影很快消失在落寞的虹桥路上。小囡囡哭喊着想追出去,被陆伯轩用宽厚的手掌一把拉住,紧紧抱在怀里。
谁都不曾想到,顾曼莉此一去香港,待她再次踏进民福里的弄堂,己是历经世事变迁的多年之后了。
陆伯轩低头看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囡囡,心中百感交集。他轻轻拍抚着孩子颤抖的背脊,转头对玉凤低声道:“先把孩子带进去吧,别着了凉。”玉凤点点头,伸手想接过孩子,可小囡囡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搂住陆伯轩的脖颈,怎么也不肯松手。
“陆老板,这可咋办?”杨家姆妈在一旁急得首搓手,“曼莉这一走,晓棠可咋弄?您家里己经够忙了,再添个孩子……”
陆伯轩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顾曼莉留下的房契上。他将那薄薄一张纸小心收进怀里,语气沉稳而有力:“杨家姆妈,侬放心。晓棠是曼莉托付给我的,也是我的徒弟,我一定照顾好她。眼下她年纪小,就让她跟我们住下,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杨家姆妈叹了口气,连连点头:“也是,只能这样了。唉,这世道,真是苦了孩子们啊!”
众人默默回到屋里。小囡囡依旧抽噎着,小小的身体在陆伯轩怀中微微发颤。玉凤端来一杯温水,柔声劝道:“囡囡,别哭了,喝点水润润嗓子。你妈妈办完事就回来。”
小囡囡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哽咽着问:“真……真的吗?妈妈真会回来?”
陆伯轩蹲下身,将孩子轻轻放在椅子上,平视着她的眼睛,温言道:“晓棠,你妈妈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她去香港是办要紧事,事情办好了,就回来接你。”
小囡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泪珠仍止不住地滚落。国全见状,连忙从厨房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烧鲫鱼,搁在桌上,故作轻松地笑道:“囡囡,看!哥特意给你留的,快趁热吃!吃了鱼,就有力气等妈妈了!”
小囡囡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出小手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小口鱼肉放进嘴里。或许是那熟悉的家常味道带来了一丝慰藉,她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
这时,陆伯轩站起身,踱到窗边,目光沉沉望向虹桥路的方向。他眉头紧锁,心底那份不安愈发浓重——香港沦陷于日军之手,局势诡谲,曼莉此行,凶险难料。但这些话,他只能压在心底,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阿爸,”国全走到父亲身旁,压低声音,“顾小姐这趟……能顺当吗?”
陆伯轩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声音低沉:“难讲。但她心意己决,我们能做的,就是替她守好这个家,看好晓棠。”
屋内,玉凤正耐心哄着诚诚和小囡囡吃饭,杨家姆妈则在一旁默默收拾着孩子的东西。气氛虽有些压抑,却透着一种共渡难关的暖意。陆伯轩回身望着这一屋子人,心底涌起一股沉甸甸的决心:无论如何,要守住这个家,让孩子们都能在这乱世中平安长大。
夜色渐深,民福里弄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唯有陆家灶披间那昏黄的灯光,依旧透过蒙着油烟的玻璃窗晕开,映照着几张疲惫却异常坚定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