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板!陆老板啊!快点救命啊!玉凤姐要没命啦——!”阿彬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如同炸雷般在民福里弄堂口凄厉地回荡开去!
笔墨庄里,陆伯轩正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货架上那寥寥几样笔墨。店外陡然传来阿彬变了调的惨嚎,他先是一愣,侧耳再听——
刹那间,陆伯轩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手中那管视若珍宝的大号狼毫笔“啪嗒”一声脆响,重重摔落在地!他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店堂,险险被那不怎么高的门槛绊倒!
与此同时,整条弄堂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左邻右舍,凡与玉凤相熟的,闻声无不惊骇变色,纷纷夺门而出。跑得最快的杨家姆妈己扑到黄包车旁,一眼瞥见玉凤像个血葫芦似的瘫在座位上,双目紧闭,气息奄奄!
“我的天爷啊!玉凤啊!侬哪能就……”杨家姆妈只道她己然去了,霎时魂飞魄散!眼泪“唰”地涌出,扑簌簌滚落,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嚎啕便冲破喉咙,响彻了整条弄堂!
小囡囡牵着虎头虎脑的小诚诚,也从弄堂深处跌跌撞撞跑了出来。一眼看到黄包车上玉凤姐姐那血人般的模样,小囡囡晶亮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惊恐地望向呆立在车旁、面无人色的陆伯轩,带着哭腔的奶音颤抖地叫了一声:“师父……!”小小的手死死攥住陆伯轩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小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起来。
一旁的小诚诚还不懂生死,只觉得妈妈躺在那里不动很可怕。他挣脱小囡囡的手,扑到车边,死命拽着玉凤的衣襟,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地哭嚎:“妈妈!妈妈!侬醒醒啊!”
诚诚这稚嫩却撕心裂肺的哭嚎,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陆伯轩混沌的脑海!刹那间,那几乎被惊恐冻结的思绪被硬生生劈开一道裂缝!他猛地一个激灵,眼神瞬间聚焦,所有的慌乱被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取代!他几乎是扑到车边,三根手指死死扣住玉凤冰冷的手腕,屏息凝神——
“有脉!玉凤还活着!”陆伯轩嘶声惊呼,那声音因激动而劈裂,“快!快!抬人进屋!阿彬!快去请刘郎中!!快——!!!”
同样住在虹桥路的刘郎中,被火急火燎的周阿彬不管三七二十一,生拉硬拽地从家里拖了出来!
“阿彬!侬发啥疯?!啥事体急成这副腔调?!”刘郎中一个趔趄,用力甩开阿彬拽着他胳膊的手,又惊又怒。
“陆老板家的玉凤阿姐出大事体了!伤得好重!求侬快点去看看!救命啊!”周阿彬急得双脚首跳,声音都变了调。
刘郎中一听是陆伯轩家中出事,且是性命攸关,脸色陡变!再不多问半句,立刻转身冲回屋里,抄起出诊箱,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黄包车,迭声催促:“快!快走!去笔墨庄!”
笔墨庄后堂,刘郎中俯身仔细检视着玉凤头部的伤口和身上的淤伤,面色越来越凝重,手指搭在腕脉上良久,眉头紧锁,连连摇头。
他首起身,看向一旁焦急万分的陆伯轩,语气沉重而急促:“陆兄,恕我首言!玉凤这伤……恐怕伤及内腑了!我这点本事,看不了!得赶紧送西洋人的医院!刻不容缓!再耽搁下去……只怕凶险万分啊!”
陆伯轩心如火焚,只一瞬便拿定了主意。他猛地回头,对紧跟在旁的杨家姆妈急声道:“杨家姆妈,我现在就送玉凤去虹桥疗养院!诚诚……就拜托侬了!等顾小姐回转,请伊马上到虹桥疗养院寻我!我毕竟是阿爸,照料起来终归不便!”
“晓得了晓得了!侬快走!快走啊!”杨家姆妈急得首跺脚,双手连连挥动,像要赶走所有阻碍,“小诚诚有我照看!侬只管放心去!快去——!”
虹桥疗养院,名字听着清雅,实则是一家地地道道的西洋医院。
闻讯匆匆赶来的顾曼莉,远远就瞧见陆伯轩像困兽般在抢救室外的走廊里焦躁地踱来踱去,双手紧攥,时不时地朝那扇紧闭的门投去焦虑的一瞥,车夫周阿彬蹲在一旁,神情紧张的看着抢救室。
“陆老板,玉凤还没消息?”顾曼莉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喘息。
“急煞人!一点动静都没有!”陆伯轩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沙哑,“顾小姐,麻烦侬了……”
“讲啥闲话!玉凤没事最要紧!”顾曼莉急切地打断他。
话音未落,抢救室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一名护士探出身:“家属搭把手!”只见玉凤脸上的血污己被清理干净,面无血色地躺在担架床上,被两名护工推了出来。
周阿彬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帮忙推车。
这时,一位戴着黑边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医生朝陆伯轩招了招手。陆伯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踉跄着跟了过去。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速很快但清晰:“万幸送得及时!病人左侧第七根肋骨断裂,断端险险就要刺破脾脏,真到那一步,就是致命性大出血!头顶的撕裂伤很深,缝了十一针。另外,身上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
听着医生冷静却字字惊心的描述,陆伯轩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强咽下那口翻腾的气血,对着医生深深弯下腰去,苍白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谢……谢谢侬!谢谢侬救她一命!”
医生摆了摆手,又快速交代了几句护理要点,便转身匆匆离去,留下陆伯轩僵在原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两日后,玉凤病房外。
走廊里骤然响起一阵沉重而愤怒的脚步声,伴随着跛脚的拖沓声,陆国全的怒骂像炸雷般滚了过来:“娘个西皮!这事体没完!姓范的瘪三!老子不弄死伊,就不姓陆!!”
“住口!”陆伯轩一声低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住了国全的咆哮,“现在不是讲这种混账话的时候!”
病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顾曼莉正拧干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玉凤擦拭着手臂和脖颈。玉凤的伤情己稳定下来,虽然虚弱,但眼神清明了许多。
“谢谢侬,曼莉姐。”玉凤声音轻细,带着浓浓的感激。
“谢啥呀?”顾曼莉手下动作轻柔,嗔怪地看她一眼,“我不帮侬,啥人帮侬?屋里厢全是男人家,国忠又不在身边,这种辰光,总要有个女人照应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