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玉碟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之中,良久,祂轻声问道:“这么说来,你还是想选多宝?”
鸿钧淡淡道:“抛开他曾经是通天大弟子的事实不谈,他在西方确实做得不错,不是吗?”
造化玉碟道:“上清通天确实有个好弟子。”
说完这一句,两人一道沉默了许久。
鸿钧微微垂下首去,凝视着他那位始终令人难以放心的小徒弟,眼底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喟叹,近乎无奈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师尊怎么可能不了解他的小徒弟呢?怕是在发现他们把多宝送往西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徒弟给抢回来了吧?还有那些在封神大劫中被迫渡往西方的三千红尘客……
总觉得接引和准提至今还能在洪荒上活蹦乱跳,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了。
造化玉碟静静地望着鸿钧,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许久许久,忽而开口问道:“你就那么喜欢上清通天?”
鸿钧的思绪被打断了一瞬,他闻言回过神来,面上的神情却仍然是淡淡的:“您养过一个人吗?知道把他从小养到大需要耗费多少心力吗?”
造化玉碟问:“老子和元始?”
鸿钧摇了摇头:“老子和元始并不怎么需要贫道操心,甚至我干预过多,反而会引得他们隐隐反感。但通天不一样……”
师尊回忆当年,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清晰的头疼之色,这令他身上原本的那种缥缈无垠、遗世独立的气息都淡了下去。
前一刻他还是高卧于蒲团之上,被洪荒众生无上尊崇的道祖,下一刻就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在为自家不听话的小徒弟而头疼的……老父亲。
鸿钧面无表情地吐槽道:“通天实在是太难养了。”
明明大家都是盘古父神元神的三分之一所化,他也不过是奉了天道的命令来做三清名义上的老师,本来只需要简简单单地定个师徒名分,随随便便地教导一下就完事,到老子和元始这里都没有出什么问题,到了通天身上……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变成养儿子了?
还是盘古家的便宜儿子。
鸿钧磨了磨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是从通天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牵着他的衣袖,甜甜地仰起头来唤他师尊开始?还是他一本正经地对着他胡说八道,说不是通天的错,是紫霄宫的围墙太过脆弱,才会在他一剑之下齐齐倒塌开始?
亦或是在元始冷着脸试图抓住他弟弟教训的时候,小徒弟条件反射就躲到他的身后,莫名其妙地形成“老鹰抓小鸡”“老母鸡护崽”模式的时候开始?
第一次担任人民教师这个伟大职业的鸿钧道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也深深地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用“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来形容老师。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骗他过来教导三清的时候说的不是这样的啊?!
道祖心底翻来覆去都是“他是不是上当受骗了”几个大字,此时派他过来的天道也选择了战术性的掉线和沉默,独独留下了他一个人面对如此惨绝人寰的场面。走投无路的道祖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坚持了下去。
今天不过一个上清通天,往后还有紫霄宫三千红尘客呢。现在都坚持不下去,怎么还能谈以后!
当然他后来才意识到,其实上大课远远比个别教学容易……就好比那下课铃一响说不定跑得比你还快的某些大学老师,爱学不学不学拉倒,反正我工资到手。与被迫和问题学生面对面跑都没办法跑的一对一辅导老师,没办法,孩子的爹娘正以殷殷期盼的眼神在后面盯着你看呢,那是真的在日夜盼望你可以拯救祖国的花朵啊。
往事不堪回首,渐渐地,原本只是想履行一下教师的职责和义务的鸿钧道祖,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小徒弟的第二个爹,第一个爹拼尽全力劈开了混沌,开辟了洪荒之后就含笑九泉了,第二个爹被迫上岗,从此过上了鸡飞狗跳的日子,往日的太平生活那是一去不复返了。
说到此处,道祖又想吐槽了。
“盘古也确实是离谱了一点,元神三分,却把自己的心眼子全分给了老子和元始,轮到自己的小儿子身上,那是一点心眼子都不给啊。一张小脸上就差写着‘我很好骗’这几个字了,也怨不得他二哥总是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开昆仑山,要不就陪着他一起出去,要不就把昆仑镜塞在他手上,嘱咐他一定要把这法宝带着,以便他时时刻刻都能找到他的下落,也好通过昆仑镜实时观察他的情况。”
鸿钧揉着额头道:“我教导老子和元始都没有教导他一个人费力,也不是说他不听话或是不懂事……”
师尊下意识为他小徒弟解释了一句,方才接着道:“只是为了好好的,平平安安地把他养大,实在是耗费了贫道不知道多少心神。”又为他不知道担忧了多少次,生怕他独自一人在外面受了别人的欺负,又被一群人忍无可忍地围着套了麻袋。
为了防止这么可怕的事情出现,直到通天成圣为止,他才肯放他离开紫霄宫,否则他不是在昆仑山住着,就是在紫霄宫住着,从此通天回紫霄宫就跟回家一样,那是比他都还熟这个地方啊。)
唉,老父亲的心就是这样的。无论孩子多大了,多么有出息了,能够打遍洪荒无敌手了,在他眼底,孩子依旧是当年那个仰起头拽着他袖子撒娇的孩子。
鸿钧有些怅然地想着:“……我怎么可能不喜欢通天呢。”
那个孩子,是他亲手养大的,一直看着他成长到如今这副模样的啊。
他在他身上花费的心力越多,他在他心底的地位就愈重,渐渐地,即便是逆天妄为这样的大罪,他也觉得并不是他徒弟的错了。
“咳咳!”
造化玉碟在一旁猛猛地咳嗽着,努力把鸿钧的想法从危险边缘给拉回来。
后者淡淡地望了祂一眼,又轻轻地闭了闭眼,压下了眸底的一抹阴霾:只可惜,时至今日,大概通天也不会再和他那么亲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