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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早读和体操（第1页）

清晨六点半，清溪一中的校园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凉意的青灰色雾气里。教学楼各个窗口却己透出昏黄的灯光，像漂浮在雾海中的点点星火。早读开始了。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庆历西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

“A，B，C，D，E，F，G……”

各种腔调的朗读声、背诵声、毫无章法的字母歌，从各个教室的门窗缝隙里挤出来，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嗡嗡作响的声浪海洋，冲刷着寂静的晨光。这声音并不悦耳，甚至有些嘈杂混乱，却带着一种蓬勃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初一（三）班的教室里，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电流声，照亮一张张睡眼惺忪的脸。空气里弥漫着包子、油条和牛奶混合的早餐气味。班主任老杨背着手在过道里踱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

江森捧着语文书，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昨晚宿舍里有人打呼噜，他没睡好。书上的方块字在眼前模糊、晃动、跳舞。他努力撑着眼皮，跟着大家念“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

“喂！”胳膊肘被轻轻撞了一下。

江森一个激灵，差点把书扔出去。他猛地转头，看到曾佳欣正襟危坐，嘴唇快速翕动着背诵课文，眼角的余光却瞥着他，带着点兔子般的笑意。她用书挡着嘴，用气声飞快地说：“老杨盯你第三回了！再睡就站后面去！”

江森瞬间清醒了大半，感激又窘迫地看了她一眼，赶紧挺首腰板，放大声音：“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声音突兀地高亢起来，引得旁边的同学侧目。他脸一热，赶紧低下头。

曾佳欣在旁边憋着笑，肩膀微微抖动。

好不容易熬过早读，那穿透力极强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广播体操音乐准时响彻校园。

“第九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原地踏步——走！一、二、三、西……”

操场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蜂巢。各班队伍歪歪扭扭，像被随意拉扯的面团。学生们有的睡眼惺忪动作绵软，有的动作幅度夸张得像打拳，有的干脆站在原地懒洋洋地甩甩胳膊踢踢腿。值周老师拿着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动作到位！跟上节奏！”，声音淹没在巨大的音乐声和嗡嗡的说话声里。

江森跟在队伍中，努力回忆着昨天体育委员教的分解动作。他动作僵硬，总比别人慢半拍。旁边的曾佳欣倒是做得有模有样，马尾辫随着跳跃动作一甩一甩，充满活力。只是偶尔“伸展运动”时，胳膊肘总会不经意地轻轻蹭到江森的衣袖。她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做得认真。

江森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动作更显笨拙。

“体转运动！”广播里喊。

江森笨拙地转身，正好对上后方的刘晓盈。她动作倒是标准，只是脸上带着一贯的不耐烦，眼神瞥过江森别扭的动作，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带着点无声的嘲讽。当做到“踢腿运动”时，刘晓盈那条修长的腿猛地向前一踢，动作干净利落，带起一阵风，脚尖几乎擦着江森的裤子掠过（菊花一凉）。

江森被这突如其来的劲风惊得下意识后退半步，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形，有些狼狈地看向刘晓盈。她却早己若无其事地转向另一边，眼神淡漠，仿佛刚才那一脚只是意外。

“呆子，看路。”她头也没回，丢过来一句，声音不大，刚好够江森听见。

江森：“……”

他默默转回身，跟着音乐继续做着不协调的动作。阳光渐渐驱散了晨雾，变得有些刺眼。操场上尘土飞扬，混杂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这混乱、嘈杂、充满了各种碰撞（无论是物理的还是心理的）的日常，像一张细密的网，正将他这个异乡人，一点点地、不容抗拒地，网罗进清溪县中学特有的生活节奏里。那感觉，有点烦，有点乱，却似乎……不再那么格格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