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通讯频道里,只有一片混沌的、无法理解的噪音。但在这片噪音的深处,张临渊自己的声音,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断断续续地、从所有开启的通讯终端中同时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完全相同,带着他特有的疲惫腔调,但每一个“张临渊”的声音都比前一个快了半拍,形成一种无限递归、层层叠加、最终化为尖锐噪音的回音风暴:
“报告…状况…告状况…状况…状况…况…况…况…”
这声音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每一个幸存者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张临渊猛地捂住耳朵,但这声音仿佛首接在他颅骨内部震荡、增殖。他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隔离舱外壁上,绝望地抬头,望向观察窗内那口仍在喷涌青铜风暴的裂棺,以及其中那无穷无尽、在风暴中闪烁增殖的青铜童尸。
国家超自然现象研究院,地下七层核心实验室。
赤红如血的朱雀图腾悬浮在赫连耀阳面前,那“月魄醒,地魄应”六个燃烧的甲骨文,如同用熔融的星辰刻写而成,每一个笔画都在流淌、搏动,将整个实验室映照得一片猩红。空气被高温扭曲,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仿佛空间本身都在哀鸣。那光芒不仅照亮了赫连耀阳苍白如纸的脸,也照亮了助手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
“教授…月球基地…信号…彻底中断了!最后传来的图像…”助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定格着一个来自月球的最后画面:扭曲、畸变、闪烁着青铜光泽的肉块组织几乎填满了整个视野,无数只形态各异、泛着金属冷光的肢体或触须在画面边缘绝望地挥舞、抓挠。
赫连耀阳没有看屏幕。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右臂上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和眼前悬浮的朱雀牢牢攫住。那灼痛不再是单纯的物理高温,它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意志,一种跨越时空的、来自骊山地宫最深处的召唤。徐福向孩童脊椎注入液态金属的幻象碎片,与月球基地中那无限增殖的恐怖景象,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重叠。
就在这时,悬浮的朱雀图腾猛地向内一缩!所有流淌的光焰瞬间凝聚,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奇点疯狂吞噬。紧接着,图腾的核心轰然爆发!
不再是熔岩般的赤红,而是一道纯粹由数据与能量构成的金色光柱,如同神罚之剑,自朱雀图腾的中心激射而出,狠狠轰击在实验室中央最大的全息投影平台上!
平台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刺眼的白光瞬间吞没一切。当光芒稍敛,一个清晰到令人窒息的画面强行占据了整个投影空间。
那是月球“广寒”基地内部,第三区核心通道的实时监控影像!画面剧烈地晃动着,显然摄像设备正遭受猛烈的冲击。视角的边缘,可以看到扭曲、融合、闪烁着青铜光泽的肉山正在疯狂地挤压通道的合金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然而,画面的焦点,却死死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张临渊。
他背对着镜头,站在通道中央,面对着那堵由无数畸变体融合而成的、不断蠕动膨胀的恐怖肉墙。他身上的防护服多处撕裂,露出下面同样开始异变的皮肤——青铜色的脉络如同活物般在他脖颈和手臂上蔓延、凸起。但他的身形依然挺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孤绝。
他手中,紧握着一把沾满粘稠、闪烁着青铜光泽体液的高分子手术刀。刀锋在通道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星。
然后,他动了。
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犹豫。手术刀那冰冷的锋刃,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静和精准,猛地刺向自己的胸膛!
刀刃撕裂织物,切开皮肉的声音,即使在遥远的实验室,通过这诡异的投影,也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鲜血——暗红中夹杂着诡异的青铜色反光——瞬间涌出,染红了破裂的防护服。
张临渊的左手,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稳定,猛地探入自己豁开的胸膛伤口!他的手指在血肉和断裂的肋骨间粗暴地摸索、拉扯!
下一秒,在赫连耀阳和助手极度骇然的目光中,张临渊猛地从自己敞开的胸腔里,掏出了一团东西!
那不是跳动的心脏,不是温热的肺叶。
那是无数个微小到极致、却又精密到令人发指的青铜齿轮!它们层层嵌套,高速旋转,发出细微却穿透力极强的、如同无数只金属蜜蜂振翅的嗡鸣!齿轮组表面蚀刻着肉眼难辨的、极其古老的星图纹路——那纹路的布局、走向,竟与赫连耀阳在无数机密档案中见过的、秦始皇陵地宫深处星象图穹顶的投影,分毫不差!(5)
这些旋转的青铜齿轮,就镶嵌在张临渊被强行掰开的肋骨之间,取代了他胸腔内原有的器官!齿轮组疯狂转动,青铜色的冷光在齿隙间流转不息,仿佛一颗颗被强行束缚在人体囚笼中的冰冷星辰。透过高速旋转的齿轮间隙,隐约可见其内部并非机械构造,而是一片深邃、旋转的黑暗星云!在那星云的旋涡中心,一点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蓝白色光芒正在艰难地闪烁、搏动——那光芒的形态,赫然正是整个月球基地的结构缩微图!
张临渊沾满血污和青铜色粘液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稳定地,指向了星图中一个不断闪烁红光的核心节点——那正是“太阴-9”青铜棺所在的位置!他沾血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没有声音传出,但口型在剧烈晃动的监控画面和齿轮疯狂的嗡鸣中,被赫连耀阳清晰地捕捉:
“归墟…旅馆…钥匙…”
每一个无声的音节,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赫连耀阳的心脏上。他右臂的朱雀纹身处,那深入骨髓的灼痛骤然攀升到顶点!这一次,痛楚中清晰地传来一个冰冷的意念,如同亿万年前寒冰的烙印:
无穷归无穷,太一终归一。
悬浮于空的朱雀图腾骤然熄灭,如同燃尽的余烬,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实验室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全息投影上,张临渊胸腔内那旋转的青铜齿轮组,依旧在疯狂转动,齿轮咬合间迸溅出冰冷的星火,映亮了他凝固着极致痛苦与某种非人明悟的脸,以及他身后那堵正在将他缓缓吞噬的、无限增殖的青铜血肉之墙。那齿轮间囚禁的星图,幽幽地旋转着,蓝白色的月球基地微光在星云深处明灭不定,如同被困在无限旅馆中、永远找不到出口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