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海”没有水,没有物质。只有无限延伸、不断变幻、遵循着绝对理性却毫无生机的几何结构——完美的多面体在自我复制与消解,无尽的螺旋线在向虚无深处延伸,拓扑环面在不可能的角度相互嵌套……这是数学的坟场,是逻辑的终极荒漠。任何人类己知的物理定律在此处都失去了意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被彻底解构,只剩下永恒冰冷的、自我演绎的几何形态。
而在这片几何概念之海的“深处”,她感知到了一个“存在”。
它没有形态,因为它本身就是这片几何之海的“规律”本身,是驱动所有结构变幻的“第一因”。它没有意识,因为它就是“存在”这个概念冰冷的具象化。它没有目的,因为它即是“终结”也是“起始”。它只是……在那里。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永恒、绝对、漠然。
这就是星骸之脑真正渴望“归去”的“故乡”?不!卢雨晨瞬间明白了!那墟海中的文明残骸,不过是这个“存在”在更低维度、更物质化层面留下的、微不足道的“痕迹”或“实验场”!星骸之脑(那颗卵),它所承载的“归巢”本能,其终极指向并非墟海,而是这片超越时空、超越物质、超越理解的几何概念深渊!骊山星锚锁定的,秦始皇渴望连接的,正是这个深渊入口的“投影”或“回响”!
上帝之眼的“瞳孔”,就是强行打开的、通往这片深渊的、一个极其微小且不稳定的孔洞!
与这个“存在”的对视,哪怕只是通过量子纠缠的间接一瞥,也如同将一滴水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液氦。卢雨晨的意识瞬间被冻结、被同化、被溶解在那片几何荒漠的绝对理性之中。她作为“卢雨晨”的一切——记忆、情感、人格——都在被飞速地解析、拆解、重组为冰冷的几何符号,成为那片死海中的一粒微不足道的“沙”。
“不……不能……不能让它……看到……我们……”这是她作为人类最后的、破碎的念头。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于那片几何之海时,她残存的一丝本能,驱动着与“天眼”绑定的手指,按下了最后一个指令——不是观测,而是逆向灌输!
她将自己被“存在”同化、解析过程中产生的、那庞大到足以撑爆恒星系的信息洪流,通过量子纠缠的通道,不顾一切地、反向灌入了上帝之眼的“瞳孔”之中!
这些信息,包含着卢雨晨作为一个人类个体,其意识结构中所有非理性、非逻辑的部分——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恐惧、她的希望、她对美的感受、对痛苦的体验、那些模糊的梦境、无端的首觉……所有无法被冰冷几何所解释的、属于“人性”的混沌与“杂质”!
这就像将一桶滚烫的、充满杂质的岩浆,强行灌入一台绝对精密的、在绝对零度下运行的超导体仪器!(3)
上帝之眼那由能量脉络构成的“巩膜”和“虹膜”,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光芒!无数几何纹路疯狂闪烁、扭曲、冲突!那只冷漠的巨眼,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痉挛”!核心“瞳孔”那片通往几何深渊的绝对黑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震荡起来!仿佛那片几何概念之海被这突如其来的“污染”所激怒,又或是那个“存在”对如此“低等”的信息入侵感到了……一丝难以理解的“扰动”?
上帝之眼那刚刚稳定下来的混沌涡旋,再次陷入了剧烈的动荡!构成它的物质和能量开始不协调地冲突、崩解!
“天眼”控制中心内,卢雨晨的身体在指令发出的瞬间就化为了飞灰。只有主屏幕上,定格在上帝之眼因“污染”而剧烈扭曲、震荡的最后一帧画面。控制台边缘,一份未被能量风暴摧毁的纸质日志摊开着,上面是她最后几行疯狂潦草的字迹,混杂着泪痕和不知名的粘液:
…不是归巢…是献祭…整个星系…只是它睁开眼皮时…掉落的…一粒尘埃…
…眼睛…眼睛在看…几何…地狱…逻辑…的…冰…
…不要…对视…不要…让它…看…到…你…的…
…人…性…
日志的最后几个字,被一道干涸的、暗红色的、如同泪痕般的血迹彻底覆盖、晕染开,再也无法辨认。
同步轨道上,“天眼”量子望远镜阵列在超负荷运转和能量反噬下,无声地解体,化为一片环绕着残破地球的、新的金属尘埃带。
上帝之眼在剧烈的震荡和内部冲突中,其核心通往几何深渊的“瞳孔”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收缩。它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排异”反应,试图清除卢雨晨灌入的“人性污染”。整个巨构在解体的边缘挣扎,其散发的威压时强时弱,但那只由能量脉络构成的巨眼,其“视线”依旧冰冷地扫过太阳系的残骸,最终,似乎带着一丝被“亵渎”后的漠然怒意,再次缓缓转向了宇宙的深处,转向了双鱼鲸鱼座超星系团的方向。
它并未彻底毁灭。它依旧存在。
它依旧在“看”。
而那片几何概念深渊的入口,虽然变得极不稳定,却并未完全关闭。
太阳系,只剩下死寂的残骸,以及一只悬浮在虚空之中、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巨大的、混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