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无瑾抓着我,定然看我很久,似咬牙,又似发抖:“就因为……寡人把你关在宫里,要收你的兵权,你便宁可去死?”
我垂眸说:“倘若王上一定要如此认为,觉得臣怀有反心,您赐死臣,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听罢我的话,愣过一瞬,忽而又转笑,放开了我,步步退后:“哈……哈哈,靖平君,你长进了,用这种方法讽刺寡人退不了敌,跟寡人要兵权,你很有长进,真是好得很。”
既然他无论如何,就是要这般认为到底,我也没有话可继续讲了。便继续低头跪着,等待他的审判。
我听见他笑了一声又一声,一直后退回床头,跌坐下去,然后迟迟没有再回应。
良久之后,我才看见吾王衣袖袖角抬起,他指着我,也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想死是吧,好,那你就去死,寡人不拦着你,但即使死,寡人,也不会轻易让你得意。你不就是自恃寡人打天下离不开你才胁迫寡人吗?寡人要跟你作赌,要你看着,没有你领兵,寡人亦能靠自己的力量破四国合纵。看完这些,你才能死。”
“滚!不要再出现在寡人面前。”他说,“回你的将军府待着,等这件事结束,寡人想杀你的时候,自会知道派人,把大殷的王剑赐给你。”
我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肩上扛了十几年的千钧困苦,那些无数个日夜里苦求不得的不甘,好像就这么在他一句话里,轻而易举地被从肩头吹掉了。
眼底微热,我将双手在前交叠,郑重而端正地跪拜下去:“臣,叩谢王上。吾王万年,大殷万年。”
元无瑾要我即刻出宫回将军府等着,此拜毕,我站起来便转了身,打算快步离开。唯有我尽快在他面前消失,他才不会突然又开始想新的法子折磨我,这件事方能完全定下来。只是走出数步,快到垂帘边时,我不由得缓住。
我循着本心,回头望了吾王一眼。
跟我对上目光时,吾王的眸色晃荡了一下,好像有些局促,好像含着泪水。可他真是很好看。
他毕竟是王,公然的断袖之癖,早已惹得朝野非议,有元琅轩垫着,王族宗室才稍加接受。以后没有我拖住他的脚步,他的人生也该开启一个新篇章。反正,这本就是他很久之前想做的事,若无赵牧,应该也想继续做的。
“公子,听我一言,”我试着用很久之前的称呼唤他,“您二十有二还未大婚,这样不好。臣走之后,望您能在此事上步入正途,娶后纳妃,开枝散叶,还有,别辜负她们……至少,不要让您母亲的故事重演了。”
我看见他似乎眸光又一晃,动身要往前下榻。
我便不再多看多言,掀起帘帐,快步离去了。
宫门还有两个时辰才开,我先回耳房检查一下伤口,并收拾了一番包袱。头顶是破了一块,幸而不大。便换下内侍衣服,换上我原有的衣服,并系好发髻。我本欲将内侍衣服妥善折好放在床榻上,又想到这件衣服已改过没有旁人穿得,还是拿着了。
我离开时,身侧再也无人跟随;路过花苑,一众寺人正忙碌,将我种的菜尽数铲除。没有人抬头瞧我一眼。可能吾王也要求了他们不准再搭理我,如此也好。
我回到将军府门口时,天蒙蒙亮,石狮子后两名看守正蹲着打盹。我上去各敲了敲脑门,两人揉着惺忪睡眼抱怨我的管家敬喜多事,等眼神逐渐清明,看到了我,均吓得大退,连滚带爬起来行礼。
我说:“听来我不在,敬喜也时常管教你们。”
一人紧张哆嗦道:“将军虽受王上邀请入宫小住,敬喜管家也没准我们怠慢,府里一切都按您在时的样子仔细打理……至于小的打盹,那是个意外,意外。”
而另一人已赶紧开门,进去招呼喊人。
我还没往府里走几步,很快,整个将军府的下人都忙碌起来,敬喜更冲出来鞍前马后,连我这点包袱都要抢过去拿。一路他跟我讲已作的安排,将军是要用早膳、还是洗浴、还是做什么别的,都能在两刻钟内奉上。
我说:“嗯……那让府里安静些,我要睡觉,休息。”给吾王当寺人,每日能眯两个时辰都勉强。
敬喜怔愣了一愣,领命去了。
果然不到两刻,整个府邸静了下来,我的卧房中铺好了床,置上新茶,还点了安神香。敬喜躬身问将军是否还有吩咐,我说没有了。
“那将军……能否容小的最后多嘴一问,”他微微犹豫,“王上放您回来,可是打算让您去崤山关领兵?小的听闻此次战局焦灼,有些危险,按理说,王上早该派您出马。”
我恍一阵,便先不说实话,只道:“王上自有王上的安排,你我不可揣测。退下吧。”
我只管吃睡过了两日,第三日总算完全恢复精神,可以在府中踱来踱去地逛一逛,拨弄花草,听听闲话。
将军府中下人男子居多,但在庖厨也有几名侍女。我下午闲逛到此处时,几个姑娘正聚在院落的杏树下偷闲,手里摆弄着某种东西,互相嘻哈笑闹。此处都是女眷,我本不想踏入,却有一名侍女眼尖瞧见了我在院落门口,慌忙扑跪下来。之后一众侍女全都跟着学,见过将军,奴婢们不敢偷懒了,马上去忙。
我以前可没这般吓人,八成是敬喜干的,我不在时比我在时还三令五申地抓规矩。
我只得上前,抬手示意她们起来:“做完了活休息片刻,不打紧,起来吧。”
她们站成一排,这时我才发觉,她们手中先前摆弄的是五彩丝线,正缠绕在一起,像在编着什么。我便问:“不知你们在编织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