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下来,我挑着去了五天,就引诱得许多士子停留在了卫都,暂不去他国。
诗宴第二十一日,我去时,什么仗和用兵之道都扯得差不多了,话题不知怎的,被几个君侯有意无意引导,就转到了我这个人身上。
淮阴侯拿酒盏对着我侧边陪坐的元无瑾,笑道:“靖平君,你是真宠这个伶人啊,到哪都带在身边,每次诗宴我都见得到!可惜,这宴要正式一些,不能再请他把上次没跳完的舞跳完了。”
我挡下:“那舞就别念着了,淮阴侯爷。琨玉是我独享的东西,他的舞,谁我都不给瞧。”
一时间有人哄笑,也有人打圆场,正宴聊这种优伶作甚,还是聊聊国要或天下格局罢。
淮阴侯却似乎酒喝得多了些,起劲了:“哎哎,诸位有所不晓啊,这靖平君身边的琨玉公子,可不是普通的玩意。我卫廷上有人见过殷王,琨玉可与人家殷王模样,足足有八分相似!靖平君宠爱这么一个优伶,你们说说,值不值得多掰扯两句?”
群皆惊呼,议论骤起。
但我听得出,这话可不是冲元无瑾来的。
从刚刚开始,话题就一直在往我私人之事上拐。稍稍聊了我与殷王的过去,感慨我经常入内侍奉、最终却险被赐死;若非卫国相救还多加礼遇,我已成一抔尸骨。
且不说他们莫名其妙就把救我之恩锁在卫国身上、这事我暂也懒得辩驳,只说将这前后话题一联系,便可知——
这分明是冲我来的。
果然,下一句,卫王的三叔宁乐君瞄着我,半开玩笑道:“靖平君,您如此偏宠一个和殷王相像的伶人,莫不是身在我卫国,心里还对殷王念念不忘?”
我近日的表现,对卫国早没有刚入卫时抵触,卫国想用我,又疑我,不敢用我。所以,派了人出来试我。
我漫不经心将酒盏歪递到元无瑾面前,晃了两晃,他见状,赶忙坐直腰,提起酒壶,仔仔细细为我斟酒。我便在酒快满时故意泼洒出去,变回空盏,再让他重新斟。元无瑾怔了一怔,垂目,也继续一丝不苟地照做。
斟了第三杯酒,我方收回来,小抿半口:“宁乐君以为呢?殷王可要杀我。他的王剑,现在都还搁在我府上。”
宁乐君道:“这谁说得清。我倒觉得王上非要留你是昏头了,你刚来时,对王上出言不逊、极为不敬,这才多久,难道你现在就会真心拜服王上、真心愿意留在大卫了吗?”
我道:“卫国善待于我,我十分感激。”
宁乐君冷笑一声:“靖平君这几月接受我国善待,有任何行为助卫吗?哪里感激了?如何感激的?你说一说。”
我一时措不出辞,去扫一眼昌平侯。是他设宴引我过来,此刻他却在故意与旁的士子闲谈,不看这边。
我确实一点都没感激,可要做成某些事,我又必得取得卫国信任。今日这群人审讯我太过突然,要我现场巧舌如簧侃侃谈过去,实在有点困难。
我正默默苦想该如何应对,身边的人,却忽然放开酒壶,站起来了。
元无瑾向几个方向的人福过身,面向宁乐君道:“大人,容奴贱言。奴以为,将军目下只接受大卫的好处、而暂未接受任命,其实是他的一种对大卫负责的表现呢。”
他要替我说。
是了,我没有巧舌,元无瑾有。
但卫国为难我,他为什么要替我说。
那边宁乐君瞅着他,瞬间寒了脸色:“既知自己贱,就休要冒出来与本君说话。我问的是靖平君。”
淮阴侯却眼睛放光,连敲了好几回案桌:“表叔,人娇滴滴的,你凶个什么劲!琨玉有话,听听也无妨呀,我就爱听。”
我眉头狠跳了两下。我依稀记得,好像,似乎,上次万里楼中,给元无瑾下了药、又想命他咬着某些东西起舞的,就是此人。
“……”
淮阴侯模样颇兴奋道:“琨玉,真的,你讲!你家将军那么宠你,肯定也乐于看你表现!对吧?”
元无瑾显然也有些被这架势吓住,望向我,目光试图小心翼翼索我一个允准。
我虽宁可再自己想说辞,但淮阴侯都把我生架起来了,我也只得扶了扶额角,轻声:“……你讲吧。别怕说错什么,万事有我。”
再罚
元无瑾向我笃定地点了点下巴,重新转向列座,提了一口气,讲道:“奴听闻,将军与殷王从小共质于代、共同长大,关系匪浅,即便殷王欲杀他、殷国他也不能再回去了,可将军从未事于他国,短时间不能放下,也是人之常情。将军受卫国照顾,却暂时不接受任命,是担心这个心态会影响真正为卫国做事,因此奴说,这是将军负责的表现。”
宁乐君寒笑一声:“你这奴婢,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光受用赏赐,却至今不肯接受我王任命,这也能叫负责?”
元无瑾讨巧地眨了眨眼,不知怎的,有一刹那,我仿佛又看见他从前睥睨天下、一切尽在掌握的骄傲了。
“奴日夜陪伴靖平君身侧,知道将军性情。将军是重情义之人,若他觉得不是自己应得之物,他最初一定会推拒。”元无瑾轻抬小臂,侃侃而道,“这位大人,您想想,若当初将军到卫国时径直接受任命,说愿做卫臣,朝殷而暮卫,诸位贵人才需好好考量一番,将军可不可用吧。”
左右列座均私语切切起来,小声议论,其中有人认同,缓慢颔首。宁乐君见状面色难看,胡子根根上翘:“巧言令色!那你倒讲讲,你家将军几时才肯接受我王任命?他过去那些,总不能一直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