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侍女道:“回将军,过几日是乞巧节了,奴婢们在编五彩同心结。等到乞巧节晚上挂在树梢,这样能求个如意郎君。”
我想了想:“似乎之前并没有如此习俗。”
侍女笑道:“是近两年才在殷都中流行起来的,将军是男子,之前乞巧节都在外打仗,不晓得也正常。”
我见她们中间有名挽了发髻的侍女,我记得她成婚未久,便起了兴趣:“你已成亲,也要求如意郎君吗?”
她攥紧半成的同心结,微红了面颊:“回将军,成亲后也可以做来挂的,能求个和相公永结同心、绝不相弃。如果再挂个蚕茧一起,就叫做‘情蛊’,能让他一辈子只会喜欢我一个。”
这话说出,侍女们又嘻嘻哈哈笑起,热火朝天地吵闹一阵。只是不知怎的,我听得有些恍惚。
鬼使神差一般,我听见自己问:“那不知……这带蚕茧的结要怎么编?乞巧节时挂在哪棵树上为好?可否教一教我。”
侍女们纷纷噤声,目光有些奇异,还带着些怕。若单因我乃男子却想学这个,她们不至于这样大反应。
我与吾王千丝万缕的牵绊,虽不至人尽皆知,但在我府中,大多数人还是知道。
最后一个小些的侍女站出来,怯生生道:“将军想、想学这个吗?奴婢可以教您,但千万别讲给……如果问了,麻烦您就说是自己看来的。”
其他侍女缩在后面,不敢跟着开腔。
我这才回过神,反应过来,方才我究竟在想什么。
我叹口气:“罢了,不必,你们有顾虑,我明白这比较强人所难。你们继续编着玩吧,我回去找敬喜说点事。”
我虽这样说,她们却没敢继续编着玩,行礼道别毕,纷纷收拾东西拥进厨房去了。方才他们所立的地上尘土间,还遗落了一小节灰扑扑的五彩丝线。
我的确是不必编这个的。
吾王又从不曾喜欢过我。
至于我找敬喜要说的事,太难开口。酝酿好几日后,我才鼓起勇气打算告诉他,这样才能对满府上下将来的安排早作准备。
得告诉他,我回来并非要准备去领兵打仗,而是快被赐死了。
欲来
我让人找到敬喜时,他正张罗着收割后院新长的一茬青菜。我将他邀进卧房,闭了门窗,然后才缓缓地说了这件事。
敬喜听了,当即一软跪下,抓着我衣角,瞠目不可置信:“退合纵后,王上不日便会赐死将军?怎……怎么可能!将军您战功赫赫,又未曾犯错,王上为何突然就要杀您?!”
我将他搀起来,不过人还是站不太住。
我说:“为见太后,我闯了宫禁,犯下死罪。所以并非无缘无故。”
敬喜更骇:“这算什么理由?您为大殷开疆上千里,都抵不过一次闯宫禁?何况外面合纵都还没有退敌呢!现在最应当启用将军,他怎能杀您!”
我道:“功高必然震主,王上对我又没什么真心,这是迟早的结果。以前我总为此担惊受怕,事事小心谨慎,如今总算无须担忧了。此事是秘约,暂未惊动朝野,且我还有少许时间交待后事,反而好些。”
我这么说着,敬喜已哭得满脸稀里糊涂:“就……真的不能再求求王上,挽回一下?若他觉得您地位太高,那干脆降一降……也不行吗?”
我牵了牵嘴角:“既已定下,便不能再违逆君恩。我叫你来,是想大致交待一些事务,务必在王上赐赏到来前完成,待将军府散时,让府里每个人,还有你,今后多多少少能有一点着落。”
敬喜呜咽道:“可将军,我真的……觉得不应该这样,您这么好……不应该如此结局……”
他说错了,我正应这样结束。借来的命,走到尽头了,就该还给他。把所有痴心妄想都化作一场空,我只当自己早已死在九岁时那一场饥寒里,之后所历一切,都是临死前的一梦,也再不会有什么不甘了。
我替他拭了泪,温声道:“别哭了,你要忙的事很多,先听我讲,记一记。”
哄过许久,敬喜总算稍微平复,到旁边案几边沿坐下,找来空帛,提起了笔。
我说,首先,备上寿材,若不好拉进府中,至少预订上,到时能马上拉来用。哪种木头都行,我不挑材质。
我死之后,君王所赐将军府必然逐渐收回,须将库房财物整理一番,哪些是王上所赐,造册封存;哪些是我军爵俸禄应得,估价之后,按府内任职年限,分发给所有家丁侍女。
最后,过几日是乞巧节,借此由头办一回满府家宴,让大家再聚一聚。府中人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来弄,一切开支由我承担。
敬喜写着写着,又忍不住泪下,望一望我,继续写,一字一字记得清清楚楚。他很听话,笔始终未停。
我交待完后几日,听说要办宴会,府内十分欢快。我闲逛时,总能听见有人猜测,将军肯定得了王上奖赏、方能如此高兴,连乞巧节这种女子独享的节日都能拿来办家宴。也有人想,我定是要再度领兵去了,家宴办完,即刻出发,希望将军此战也和以前一样平安。
乞巧节的晚上,庭院中摆了上百条案桌,将军府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可坐,每一座前皆有珍馐,一时间热闹无比。
用到后面,有看守撒起了酒疯被拖走,有家丁聚在一处玩牌。不过那群厨房的侍女我没见着在座位上,一晃眼,原来已扎堆到了我面前。
“我们一起给将军做了件礼物,还望将军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