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龙回到客厅开始踱步,三花猫“喵儿喵儿”叫着,在他脚下蹭来蹭去。这只猫的名字叫魏小寒,是儿子魏一寒失踪那年春节捡的,一寒很喜欢它,给猫取名字小寒。结果,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小寒进了家,一寒却丢了。
如果换是平时,魏承龙一定会将小寒抱起,亲昵地和它顶顶脑袋,然后放下它,去储物柜取猫粮。此时,他却没有心情去理会猫,满脑子是何小蕊,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迟疑片刻,他最终冲出门外,叫了向下的电梯。
电梯间里的楼层数字不断递减,魏承龙死死盯着不断变化的数字,把戴在左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串珠摘下,一颗一颗拨着,内心念着“阿弥陀佛”。随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嘈杂的声音渐渐传了过来。门开了,只见单元门内外聚集着几堆人,都对着一个方向指指点点。距离他最近的几位大姐是楼下的邻居,又不确定是几楼的邻居。
“这么年轻,啧啧,怎么这么想不开!”
“这坠楼的女人是咱们这幢的吗?”
“不是咱这幢,她能从楼上摔到咱们楼下来?”
“那……那这是谁啊?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嘘,小点儿声儿,说是32楼的,诺,那边儿上坐着的,就是她老公。”
“哦,我想起来了,他家是不是还有一个这么高的小女孩?上小学。”
“对,好像在对面实验小学上二年级。”
“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能干这种傻事啊。”
“听说他们女儿昨天失踪了,大概当妈的太着急,想不开。”
“可是,这想死,也应该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比如荒郊野外什么的去了断啊。偏偏选择跳楼,以后还不得影响咱们小区的房价?”
“你说的在理儿,我怎么没有想到。我家孙子上完小学,肯定不会在这边住,到时候卖房的时候可怎么办?”
“说就是呢,这女人太自私了。”
“不过,话说回来,真能是她自杀吗?不会是他杀吧?”
“呸呸,他杀岂不是影响更不好,都该是凶楼了。”
“咱们可真倒霉哟。”
魏承龙顺着两位大姐的眼神,看到张文春坐在门外台阶上,双手抱头。他的心“咯噔”一下,心跳加速,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喘气声。
只见距离张文春不远处,身穿褚红色连衣裙的何小蕊赤脚斜躺在血泊里,一名医生模样的男人正躲在地上检查着什么,他看不到她的面容。魏承龙紧紧咬住下嘴唇,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他是多么想跑过去抱起何小蕊,呼唤着她的名字,不让她沉睡,让她赶快醒过来。
然而,他终究没有奋不顾身跑过去的勇气。
他木然地推开单元门,向前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脚步。原本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何小蕊的脸,可是他又失去了看过去的勇气,他只看到她身上的连衣裙和身下淌出的鲜血。
魏承龙喜欢红色,却唯独不喜欢鲜血的红。命运和他时常开着玩笑,越是不喜欢,却让他总能看到。他仿佛产生了错觉,这一幕竟然像是发生过一样。他闭上眼睛,转动着珠串。相似的是血,不同的是一个在楼下,一个在马路上。楼下的是何小蕊,马路上那个,是他的妻子王布实。几个月之前,王布实横穿马路,被一辆飞驰而过的suv车撞成一条漂亮的抛物线,随后落地身亡。
距离实验小学不远有一栋写字楼,神龙书院位于写字楼的4楼,魏承龙在这所学校担任软笔书法老师,张繁子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成为他的学生,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何小蕊。
在魏承龙眼中,何小蕊温柔可人,她言语不多,细声细语,内敛又有温度,在众家长中像是一颗闪耀着幽兰光辉的星星,虽不是最亮的那一颗,却一定是拥有最独特光芒的那一颗。自此之后,张繁子成为他最关心的一个学生,课上纠正她的握笔姿势,手把手地教授。当得知住在一个小区、一幢楼、楼上和楼下时,尽管他不承认自己会对一个有夫之妇产生的爱慕,但那喜悦分明写满了整个脸庞。渐渐地,他期待张繁子的课,更期待跟在张繁子身后,那个娇小的身影。
二人的关系发生质变是在去年冬天的一个星期四。
片刻过后,张文春端出一盘油炸花生米,和一锅方便面。这锅方便面并不是单纯的方便面,而是放了肥牛、午餐肉、年糕、芝士的小火锅,辣椒的红和年糕芝士的白粘结在一起,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何小蕊咽了口唾沫,喝干了罐中的啤酒。
“等……等一下。”张文春刚要坐下,又起身走进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一瓶清酒,“今天喝这个,才相配。”
何小蕊对酒没有多少了解,喝第一口时只知道难以下咽,接下来,只想着一个事儿,怎样才能把这难喝的东西咽到肚子里,于是,咽一口,咽两口。下一次再多一些,总算学会了喝酒。
此时,何小蕊的脸颊像是飞了两朵红云。
“小蕊,其实早就想请你,到家里来吃饭。”张文春微笑着说,竟然没有磕巴。
“张医生,谢谢你。其实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
“不要说话,你听……”张文春打断何小蕊,示意她聆听窗外传来的声音,是钢琴声。
“这是山口百惠出演的电影《伊豆舞女》里的主题曲,每天在这个时间都会响起。我不知道这是从几楼传来的声音,但是我知道,只有好好欣赏这美曲,才是我最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