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她拿篦子蘸了水,踮起脚尖替他篦头发,刚梳了两下就觉得费力,索性按着他的肩膀:“阿宝,你坐下来。”
他配合地坐了下来,任凭着她替他把头发朝后仔细地篦整齐。
蕴薇退后两步欣赏着最终的成果,得意地把他拉到镜子跟前:“阿宝,你快看看。”
阿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人更挺拔,头发服帖,那双绿眼睛在整洁的衬衫映衬下越发突出。
蕴薇在边上笑着看他,越看越满意:“好看吧?我就知道这样弄肯定适合你。”
阿宝却下意识地伸了手,想要把头发拨乱一点。
蕴薇立刻拍开他的手:“我好不容易梳好的!你别乱动啊!就这样。”
阿宝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眉头:“算了,换回来吧。这弄得太洋气了……”
蕴薇不解:“洋气有什么不好?你就适合这么穿。明明生得好看,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往邋遢土气里弄?”
阿宝过了会儿才开口:“这一看……就罗宋瘪三了。”
蕴薇听见这四个字,笑容凝固了一下,面孔转瞬冷了下来,她拎起他换下来的旧衣服扔回给他:“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不管你了。”
阿宝默默立了一歇,又往镜子里看了看:“薇薇……其实看习惯了也还可以。”
蕴薇背对着他收拾东西,没睬他。
阿宝走上去,从背后揽住她亲了一口:“好啦。都听你的。不要不开心了。我出去了。”
他顶了这副行头出去搭电车,无意中瞥见车窗玻璃倒映出来的人影子都觉得别扭,习惯性地就要去抓头发,手伸一半又停了,自己笑了笑。
下电车走了一小段路,他在花衣街一处不大起眼的茶馆店跟前停下,一推门,浓重的烟气直熏人面孔,麻将牌翻动的声响夹杂斥骂笑闹声,震耳欲聋,阿宝往里走,内里摆了十来张桌子,缭绕的烟雾里,一张张人脸若隐若现。
阿宝环顾了一圈,眼睛落在坐在靠窗八仙桌前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身上,他特意等了一会,等她一副牌糊了,这才走过去,笑着开口:“阿姐,好久不见了。”
那女人缓缓吐出一个瓜子壳,抬眼有些困惑地打量他,“哦哟,我曹金铃什么时候认得洋面孔了?”
牌桌上的人都笑起来。
阿宝也笑,自嘲地道:“洋什么,就是胎没投好,一不当心混了一半毛子血。”
说完,他看着她,用上海话说:“阿姐,你真记不得啦,城隍庙,奶油香瓜子,五只铜板,每趟两包。”
曹金铃愣了一下,又盯着他仔细看了看:“啊呀。是你啊,卖瓜子的半毛子小阿弟,长这么大了!”
她边上一个穿长衫的男人笑道:“怎么。还真是老相识?”
曹金铃撇撇嘴,一双狐狸眼娇嗔地睨他一眼,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可不是老相识嘛,算起来要比认得你的时间还早呢。牌先停一下,我来跟他聊几句。”
她说着,就将胳膊支在桌上,顺手捻起一支香烟来,阿宝从自己裤袋里摸出火柴盒,划了一根替她点上:“也七八年过去了嘛。不过阿姐倒没怎么变,还是一样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