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宏飞说:“我也去。”小汪也连忙说:“师父,我跟你去。”
吃完饭,八点十五,天下起了小雨。
马铭远开车,雨刮器有点故障,能刮过来,刮回去的时候则不利索,他想清理一下前窗上的灰,但水箱喷水断断续续,该加水了。去下马乡的路上一半是水泥路,还能看到乡道大写“y”的路标,但很快就走到了泥泞的土路,后半截的时候,泥点子飞到了前窗上,雨刮器反而把窗户刮得越来越脏。路坑坑洼洼,进山的路狭窄,单行,还经常有凸起的石块,桑塔纳的底盘矮,经过的时候都能明显感觉到被剐蹭。
车子开不快,这更加坚定了马铭远的猜想。如果不是来过,怎么会想到把尸体掩埋在这种地方?
一周前如果没有那场大雨,尸体也许不会被发现。埋尸的山坡是一片墓地,日后哪天被意外挖掘出来,人们也会以为是不肖子孙遗忘了先人,才成了野坟。
马铭远想,凶手希望王威被永远埋在地下。
天黑透了,泛起丝丝凉意,秋分已经过了,山里面,气温在下雨的夜晚会骤降到10度以下,小汪在副驾驶一直搓手,马铭远说:“把衣服穿上,后面有。”
段宏飞坐在后排座位,小汪的身后,他伸手在旁边的行李袋里捣鼓,摸出来一件带绒的夹克,小汪说:“师父,你不冷么?”
马铭远摇摇头,段宏飞说:“你把行李放警车上?怎么不放家里。”
段宏飞指单位给马铭远分的免费住所,一室一厅一厨一卫,35平,距离刑侦大队走路十五分钟,这对一个独居的男人来说,已经够到位了。
“没收拾,我一个人,东西放哪都无所谓。”
段宏飞沉默了一会,在车子又艰难经过一个水坑时,他说:“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不留在老婆孩子身边?”
“孩子正读书呢,所以也没让他跟着我。”
追凶者15
马铭远结婚结得早,22岁就和妻子领了证,妻子是读中专时的同学介绍的,和自己同龄,妻子的父母过世得早,家里唯一的姐姐主张两人交往,一年多的时候两人就结了婚,同年,儿子马觉阳出生。那年马铭远在派出所当片警,孩子出生后,要用钱的地方多,他日夜倒班,连续几个大年夜都在所里,表现连拿了几年的“优秀”,因为他想要去刑侦大队——把职称搞上去,多弄点钱。一来给老婆孩子更好的条件,二来,也是虚荣吧,城里到处都盖商品房,马铭远也想弄一套。
自己家那套老平房总是漏水,也许这次回去要把房顶好好修缮一下。生活里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马铭远理解段宏飞为什么把“当什么官”看得那么重。人走什么路,都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中间随时还有翻船的危险,当警察一样,且几率更大。
当年一起上学的50个同学,有一个前两年出勤,和绑匪对着开火,连开了三枪,自己中了一枪在肚子上,结果人质也没救了,自己还落了精神问题,之后摸不了枪,见不了血,神神叨叨的,很快就调到后勤去干闲杂工了,这辈子就到了头。还有一个,当上了警察发现自己不合适,不想干了,转头学人去深圳做生意,欠了几十万,最后跳了楼。
如今自己一个人调岗下放到了县里,除了局里对自己表示惩戒之外,其实也是累积基层经验,对自己回去升职也有好处。马铭远经常这么安慰自己,男人不要在意一时半会的轻松生活,要更多地考虑以后,考虑整个家庭的未来。
但有时候他也觉得这是在给自己开脱,事实就是,在家的时候,马铭远总觉得心不在焉。
儿子马觉阳刚出生的时候成天哭喊,一个晚上要哄三次才能睡着,不是要喝奶,就是尿在了身上。妻子的睡眠很浅,儿子一有动静,妻子也会翻来覆去,结果就是三个人整晚都睡不好。马铭远几次想提出,要么自己去睡客厅,但最后没说,因为不好意思。如果育儿像是一场战斗,说这种话就是逃兵。
他只能找另外的理由——所里太忙,任务太多,案子一个接一个。前年开始,可能因为儿子也进入了青春期,妻子的脾气开始变差,随便说两句话,两人之间就剑拔弩张,好像能喷出火来,马铭远自己脾气也不好,两人经常是不欢而散。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过了十几年,也许就是这样吧,所以他这次也留在了茶阳县,除了齐倩案子的影响,也有这个原因。
至于是什么时候,他和妻子的感情出现问题,而导致他连沟通的欲望都丧失,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可能是马觉阳11岁,也可能是12岁的时候,又或者,马铭远想,在更早?这种问题他想不明白,因为和办案不同,人的感情是找不到线索的,别人的找不到,自己的也找不到。
这次办完事回去,一定要好好地和妻子聊一聊。马铭远想。
“老段,你女儿多大了?”马铭远问。
“9岁。你儿子呢?”
初三?马铭远心里开始换算,想了一下后说:“高一了。”
“那快了,要考大学了,想好报考什么专业了吗?”
马铭远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没想好呢,这不还早,让他自己选也行。小汪,你谈女朋友了吗?”
小汪摇摇头,说:“没有啊。警校一个班就一个女孩,哪轮得到我谈。”
马铭远和段宏飞大笑,男多女少,读警校最大的痛。
“改天让你段哥给你介绍一个,他认识的人多,天天这个局里跑,那个厅里转悠的,单身女青年他肯定全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