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詹参欣赏慕景云的磊落,后又见慕景云谈吐风雅举止大方,便起了相交的心思,每每出门会友都会带着慕景云,一来为慕景云拓展人脉,为其中举后的仕途铺路,二来想让慕景云多尝些京城美食,他可不想再让慕景云去过那种一日三餐只喝白粥的日子。
渐渐地,他越来越离不开慕景云,已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
然而他那点藏起来不敢为外人道的小心思还是被他的父王母妃察觉了,为斩断他这不该有的妄念,他父王母妃一边频繁为他相看世家小姐,一边找人去暗害慕景云。
为保护慕景云,冯詹参只能忍痛疏远慕景云,但他的父王母妃对慕景云的谋害却没有因为他的疏远而停止,直至那日,慕景云被骗去南院,喝下掺了东西的烈酒……
或许那日的情非得已还是深深伤害了慕景云吧,即使慕景云当时说过不怪他。
被回忆纠缠住心神的冯詹参闭紧了双眼,实不愿在慕景云面前落泪。
听到窸窣声响的慕景云猛地睁眼看向冯詹参,一双灿如明星的眸子里盛满担忧,见冯詹参难受地闭着眼睛,似又要呕一口血出来,吓得他慌忙起身,一把握紧冯詹参露在被子外面的双手,心慌意乱地高喊冯詹参的名字。
他还是在意我的吧?
被慕景云握紧双手的当时,冯詹参的心里就注入了一股暖流,帮他驱散了自心底发散到四肢百骸的冰寒,他这才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向慕景云,万般眷恋地用视线仔细临摹慕景云的脸部轮廓,待把慕景云现下的样貌重新镌刻进脑海之后方启唇问,“景云肯理我了?”
嗓音沙哑,饱含无尽的委屈和泪意。
慕景云哪敢再说硬气话,只叠声应着,“肯了肯了。”
冯詹参用力反握住慕景云,声音缱绻,“那就好,那就好,你再不理我,我真如同死了。”
听到“死”字从冯詹参嘴里蹦出来,慕景云神色一变,立马用手去堵冯詹参的嘴,“不许你再说这般丧气话,你要好好的,同我一起长命百岁!”
“可我……”
冯詹参嗫嚅着欲说什么,身侧酣眠的慕元琛恰巧动了动,他似做了骇人的噩梦,拧着眉头撅着嘴巴喊了一声“爹爹”,声音里沁着惊惧,听得人心头发堵。
慕景云忙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慕元琛几下,小孩儿这才重新舒展开眉头,接着睡过去。
动作细软,何其温柔。
冯詹参怔了怔,心说是了,景云他娶了妻,生了子,不再是以前的景云。
以前的慕景云虽也温柔,却不似这般将人看做世间唯一珍宝般温柔。
思及此,冯詹参顿时心如刀绞,面色如菜,但他仍费力挤出笑来问慕景云,“我宿在此处,嫂夫人…嫂夫人她不会介怀吧?麻烦你帮我把海富叫来,让他带我回王府。”
慕景云瞳孔微颤,良久方回,“没有。”
“没有?”冯詹参呢喃一遍,待想明白事情原委后先替慕景云难过一瞬,复又安慰他道,“人死不能复生,慕兄节哀。”
慕景云嘴角微抽,讷讷点头。
被悲伤裹挟的冯詹参并未注意到慕景云的异样,几次启唇想再说些宽慰人心的话,却终归寂然无声。
这时慕元琛又哭闹起来,一双小手都开始在半空中抓挠,“娘啊,我要娘,呜呜呜呜,为什么别人都有娘就我没有,爹爹啊,我要娘,我要娘啊,我不要当没娘的小孩儿,我不要成为他人笑柄……”
天可怜见的,冯詹参再也无心纠结“嫂夫人”长得酷似他还是谁了,一颗心简直被慕元琛的眼泪泡得发胀发疼,他忍不住转身将慕元琛搂在怀里轻拍起来,嘴里念着,“乖,别怕,爹在这儿,詹参叔父也在这儿,没人敢笑话你。”
慕景云来不及放在慕元琛身上的手指僵在半空,后又慢慢垂回身侧。
或许冯詹参哄睡的本事天生妙绝,不一会儿功夫就把哭闹不停的慕元琛给哄好了,最后小家伙在冯詹参怀里拱了又拱,终于找了个极为舒适的姿势继续梦周公去了。
慕景云便趁机说,“明日再回王府吧,你一动又要吵醒他。”
冯詹参替慕元琛拢了拢汗湿的额发,之后朝慕景云点了点头,不再提回王府之事。
转天清晨冯詹参是被热醒的,他的身上像是被压上来了一个冒着熊熊烈火的大火炉,烤得他嗓子冒烟,忍不住一边咳嗽一边往外推火炉。
“哎,你又咳了?是想吐血吗?你得了不治之症要死了吗?”
胸前响起一道稚嫩声音,冯詹参这才知道压着他的并不是什么大火炉,而是慕景云的儿子慕元琛。他遂停下往外推小家伙的手,笑着看向慕元琛的眼睛,认真回答他,“詹参叔父尚康健,不想吐血。”
“哦,那就好,昨晚你吐了好多血,可把元琛给吓坏了。”慕元琛说着伸出手去点了点冯詹参的嘴角,又道,“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爹爹一直给你擦,怎么也擦不干净。”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元琛别怕。”冯詹参握住慕元琛的小手,郑重许诺。
“我才不怕,我的胆子大着呢,为了找娘,我一个人去过很多很多地方了!”说起自己的丰功伟绩,慕元琛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冯詹参一愣,脱口问慕元琛,“你娘不是……”
他想问的是你娘不是死了吗,又去哪里找?但一想到慕元琛还小,慕景云他们大概不愿意将人之生死说与他听,因此才为他编织了一个他娘或许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找的谎言,而他,差点将这个谎言戳破,太不应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