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反了!欺天了!!!”
萧正德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铁青转为骇人的酱紫色,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区区微末小吏,竟敢在金殿上,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这般不识抬举!
这已经不是谏言,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极致的愤怒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他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手指颤抖地指着那昂然挺立的年轻御史:
“狂徒!逆臣!安敢如此诽谤上官,污蔑亲王,扰乱朝纲!来人!来人啊!”
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目光凶狠地扫向殿外值守的禁军武士:
“给本王把这狂徒拖下去!拖出殿外!杖毙!就在这太极殿前,给本王即刻打死!立毙殿前!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殿内一时悚然,就连一直闭目仿佛神游天外的皇帝萧衍,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几名殿前武士闻令,看向萧衍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年轻御史围拢过去。
“谁敢?!”
年轻御史猛地甩开试图架住他的武士手臂,尽管力道悬殊,他却依旧挺直了脊梁,死死盯着状若疯狂的萧正德,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喊:
“萧正德!你可以杖杀我!你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吗?!京口之败,罪在谁身,江南百姓,心中自有公论!我今日血溅金殿,也要让满朝文武都看清楚,你这误国奸王的真面目!你看这满殿朱紫,还有几人真心服你!你看这江南之地,还有几人不知你……”
“叉下去!叉下去!”
萧正德怒火中烧:
“还不把这狂徒与我叉下去!”
“且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和萧正德政见不合的尚书左仆射徐勉,缓缓排众而出。
他并未下跪,只是站在张惠绍身侧,挺直了那已显佝偻的腰板,目光平静直视着暴怒的萧正德:
“临贺王殿下,您口口声声说主动出击,断敌后路。老臣也算知些兵事,敢问一句,京口已陷落多时,早成孤岛,夏军重兵云集,围得铁桶一般。
此刻派水师北上,如何突破重围?就算侥幸抵达,以孤军深入敌后,面对夏军主力反扑,如何自保?如何断敌后路?这奇谋,奇在何处?谋在何方?请殿下明示,以解老臣之惑,解满朝文武之惑!”
他向前一步,强大的气场竟逼得萧正德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至于拥兵自重?图谋不轨?陈子云在采石矶日夜不休,是在加固他自己的宅邸吗?韦黯在牛渚枕戈待旦,是在经营他自己的私产吗?老夫怎么听说,此二人的家产,连殿下的九牛一毛都及不上呢?”
徐勉的声音陡然转为悲怆:
“听说采石矶的将士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溧阳公主殿下变卖钗环,亲送粮秣军械!他们在用命守!而殿下您!坐拥台城,不思如何支援前线,不思如何整饬江防,不思如何安抚军心民心!却听信谗言,倒行逆施,非要将这江南千里山河,给败坏干净才甘心么!”
“徐勉!你休要倚老卖老!”
萧正德正一肚子气,又被徐勉这当庭直斥其名、字字诛心的质问彻底点燃了最后的理智,暴跳如雷,声嘶力竭地咆哮:
“反了!都反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陛下!还有没有本王!还有没有王法天威!”
他猛地抓起御案上的一方砚台,狠狠摔在地上:
“本王监国理政,手握皇命!此策乃深思熟虑,定能破敌!尔等目光短浅,贪生怕死,只知固守,坐以待毙,还敢污蔑本王!抗旨者,就是叛国!就是谋逆!本王倒要看看,是你们的脖子硬,还是我大梁的王法硬!这道旨意,发定了!谁敢再言半个‘不’字,无论他是谁!立斩!立斩不赦!”
就在萧正德暴跳如雷、殿前武士进退维谷、群臣悲愤抗争的时刻,御座之上,那个一直如同泥塑木偶般的身影,终于动了。
萧衍目光缓缓移动,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张惠绍花白的头发上,白发与额前刺目的血迹形成了令人心酸的对比。
他凝视了片刻,嘴唇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钟离城下,他与曹景宗、韦睿等人并肩策马、意气风发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