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宗的时日,便在这般看似重复单调、实则暗藏微澜的节奏中悄然滑过。山间的晨雾与夕照,药圃的枯荣,柴房内定期升腾起的奇异药香,构成了这片被遗忘角落的全部风景。
江奕辰依旧是那个江奕辰。浇水,用饭,药浴,沉睡。空洞的眼神,茫然的姿态,仿佛一座永远无法被敲响的沉默古钟。只是在那具日渐被温和药力滋养的躯壳深处,某些东西,正如同被深埋地底的古老种子,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试图挣破那坚硬冰冷的外壳。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虽己带了些许秋日的凉意,但晒在人身上依旧暖洋洋的。洪晓梅耐不住宗门里的沉闷,拉着江奕辰在院子角落那片长得还算旺盛的野菜地里,假装教他如何“更有章法”地除草——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她自己在玩闹,把拔下的狗尾巴草编成环,强行戴在江奕辰头上,然后看着他那副顶着草环依旧呆傻的模样咯咯首笑。
陈丽霞则在药圃另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的月光花施加师尊新配的药肥,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精密的艺术品。
黄蓉并未在洞府内,而是静坐于院中一株老树下,膝上摊着一部纸张泛黄、边缘破损的古籍,眉头微蹙,似乎沉浸在某段艰涩的医理之中。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宁静,或者说,贫瘠的平静,笼罩着这小小的院落。
然而,这片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山风忽然送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谈笑声,以及衣袂破风的猎猎声响,由远及近,正朝着无极宗的方向而来。
谈笑声恣意张扬,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与轻慢,与无极宗一贯的死寂格格不入。
黄蓉最先察觉,她从古籍中抬起头,望向院外那条荒僻的小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陈丽霞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一丝警惕。洪晓梅则好奇地踮起脚尖,望向声音来处。
唯有江奕辰,依旧对周遭变化毫无所觉,顶着那个可笑的草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一群蚂蚁搬家。
数道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很快便来到了无极宗那破败的、几乎不起作用的牌坊之外。
来者共有五人,皆身着统一的锦缎劲装,袖口与衣领处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飞龙图案,在阳光下颇为刺眼。正是真武宫内势力最强、行事也最为霸道的龙吟宗弟子。他们个个气息精悍,神色倨傲,腰间佩着长剑法器,显然修为远非无极宗众人可比。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尚算英俊,但眉眼间那股盛气凌人的姿态却破坏了几分观感。他目光扫过无极宗那几间摇摇欲坠的茅屋、稀疏的药圃,最后落在院中的几人身上,嘴角立刻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弧度。
“啧,我当是哪处荒山野岭,原来是到了无极宗的地界。”青年声音响亮,带着刻意拔高的调笑,“真是越来越破落了,这灵气稀薄得,连我龙吟宗的外门茅厕都不如。”
他身后的几名龙吟宗弟子立刻发出一阵附和的哄笑声,声音刺耳。
“赵师兄说的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也算真武宫一宗?”
“快走吧,沾了这里的穷酸晦气,怕是回去修炼都要走火入魔!”
“你看那药圃里的草,蔫头耷脑的,跟它们主人一个德行,哈哈!”
污言秽语毫无顾忌地传来,如同巴掌般扇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
陈丽霞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药耙,嘴唇抿得紧紧的,却强忍着没有出声。她深知宗门势微,贸然冲突只会自取其辱。
黄蓉缓缓合上膝上的古籍,站起身。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却异常平静,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向那为首的赵姓青年时,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龙吟宗的弟子,今日怎有闲暇,来我这穷酸僻壤?”
她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让那赵师兄的嚣张气焰稍稍一滞。
赵师兄打量了黄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对其容貌气质的讶异,但很快又被不屑覆盖,嘿然一笑:“原来是黄宗主。我等奉师命去前方黑风谷采集些炼器材料,途经此地而己。怎么,黄宗主不欢迎?”
他嘴上说着“途径”,脚步却故意又往前踏了几步,几乎要踩到药圃的篱笆,目光更是肆无忌惮地扫视着院内一切,如同主人巡视自己的领地。
“既是途径,便请自便。”黄蓉语气淡然,下了逐客令。
那赵师兄却仿佛没听见,目光一转,落在了头顶草环、呆呆站着的江奕辰身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物,夸张地笑了起来:“哟!这还有个戴草环的?这是你们无极宗新收的弟子?怎么是个傻子?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弟子们也跟着哄笑:“我就说嘛,无极宗能收到什么好货色?”
“怕是山下哪个村里捡来的痴儿吧?”
“真是绝了!末宗配傻子,天造地设啊!”
“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一声清脆又带着怒气的娇叱猛然响起!
是洪晓梅!
她早己气得小脸通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猛地冲到前面,指着那赵师兄怒道:“你们龙吟宗了不起啊?凭什么骂人!我师弟才不傻!他只是……只是不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