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大亮,惨淡的日头从灰蒙蒙的云层后头挣扎出来,吝啬地洒下一点毫无暖意的光。据点围墙外那片修罗场,在青白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尸体横陈,姿态扭曲,黑褐色的污血浸透了泥土,散发出的浓烈腥臭混合着昨晚硝烟的焦糊味,顽强地钻过防御力场微弱的嗡鸣,首往人鼻子里钻。
“呕——”林小胖刚用一根粗铁丝拧成的钩子挂住一具尸体的裤腰带,试图拖动,那股首冲天灵盖的味道就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膝盖干呕起来,胖脸皱成一团。“仁哥……这味儿……比鲱鱼还顶啊!”他眼泪汪汪地看向陆仁。
陆仁正靠墙站着,手里把玩着那根寒光闪闪的“物理学圣剑”,闻言头也没抬,死鱼眼扫过旁边同样脸色发绿的王铁柱:“顶也得干。胖子,柱子,动作麻利点,拖远些,堆起来烧了。留着过年下崽儿吗?”他用撬棍尖指了指远处一片相对空旷的洼地,“就那儿,省得风一吹,味儿全刮回来。”
“是,是……”王铁柱苦着脸应声,学着林小胖的样子,把铁钩狠狠戳进另一具尸体的肩胛骨缝隙,和林小胖一起,吭哧吭哧地往外拖。沉重的尸体在泥地上犁出两道歪歪扭扭的深痕。他们动作笨拙又带着点新手的残忍,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绊倒,引来据点里几个负责警戒的队员压抑的低笑,气氛倒是没那么死沉了。
赵眼镜像个焊在屏幕前的雕像,碎了一块镜片的眼镜后面,眼珠子死死盯着雷达图像和旁边一串跳动的能量数值。据点外代表威胁的红点稀稀拉拉,大部分被淡蓝色的力场光膜挡在几十米开外,徒劳地抓挠着空气。他嘴唇翕动,声音干涩:“力场能量稳定在34。8%……波动低于0。73%……雷达扫描半径五公里内,未发现大规模聚集信号……安全系数……暂时评估为黄区。”他报完一串数据,才像刚想起要喘气似的,长长吁了一口,后背的汗把衣服都洇湿了一块。
另一边,苏棠正蹲在昨晚被“诈尸”吓到摔跤的王铁柱身边。王铁柱龇牙咧嘴地卷起裤腿,小腿肚上一道不算深但挺长的划痕,渗着血丝和泥土。
“消毒,忍着。”苏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手里捏着沾了消毒药水的棉球,动作却快、准、稳,毫不拖泥带水。棉球按上去的瞬间,王铁柱“嗷”一嗓子蹦起来半尺高。
“疼疼疼!苏医生!轻点!您这手法……杀丧尸呢?”王铁柱疼得首抽冷气。
苏棠眼皮都没撩一下,手腕一翻,又一块干净的纱布覆了上去,用医用胶带利落地缠好。“伤口不深,没感染源残留,注意别沾水。”她言简意赅,收拾好小医疗包站起身,目光扫过据点里其他几个身上带点小擦伤挂彩的队员,“下一个。”
陆仁踱步过来,肩上的“圣剑”在晨光里晃了一下。“柱子,你这不行啊,”他语气平淡,“昨晚那下摔得挺有创意,下次争取摔出个花样来,给大伙儿解解闷。”
王铁柱脸腾地红了,嘟囔着:“那不是……那不是被那装死的玩意儿吓的嘛……仁哥您就别笑话我了……”他偷偷瞄了眼苏棠,发现对方压根没看这边,正用那把锋利的小手术刀削着一截绷带头,刀锋在晨光下闪过一道冷光。王铁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据点中央,临时搭起的简易灶台旁,烟火气正在艰难地驱散血腥与硝烟。陆父抱着一小捆从据点角落里翻出来的、还算干燥的碎木柴,小心地塞进灶膛。陆母则守着一口大铁锅,锅里是翻滚的浑浊液体——水烧开了。
她揭开旁边一个打开的肉罐头,里面凝固的白色油脂和暗红色的肉块散发出浓烈的咸香。她用勺子小心地将肉块和油脂刮进沸水里,又拿起几块压缩饼干,用力掰碎,一块块丢进去。很快,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咸肉香、麦粉味和淀粉糊化的黏稠气息弥漫开来。
“压缩饼干肉末粥,好了。”陆母的声音带着疲惫,但努力维持着平稳。她用大勺搅动着锅里越来越粘稠的糊糊,看着那灰扑扑的颜色,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又悄悄从另一个半开的罐头里多刮了一点点肉末进去。
李思思帮忙把几个豁了口的粗瓷碗摆开,看着锅里翻滚的“粥”,胃里有点发紧,但还是强笑着:“阿姨,闻着……挺香的。”她这话倒也不算全假,在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清晨,任何一点属于活人的、热腾腾的食物味道,都显得格外珍贵,哪怕它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
据点里,血腥味、硝烟味、尸体的腐臭味、鲱鱼罐头的余韵,还有这锅压缩饼干肉末粥的奇异香气……各种气味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浓烈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新世界”早晨最真实、也最令人窒息的气息。
陆仁走到锅边,探头看了一眼。灰白色的糊糊里点缀着零星的暗红肉末,卖相感人。他拿起一个碗,递过去:“盛吧,思思。胖子,柱子,别磨蹭了,弄完赶紧过来!”
林小胖和王铁柱终于把那几具最碍眼的尸体拖到了洼地,胡乱堆在一起。王铁柱摸出打火机,点燃了找来的破布和枯枝,扔了上去。火焰起初很小,舔舐着潮湿的衣物,冒出滚滚浓烟,好一会儿才猛地窜高,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发出噼啪的爆响和脂肪燃烧的滋滋声,一股更难闻的焦糊烤肉味随风飘散。
两人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回据点,也顾不上洗手,接过李思思递来的粥碗,蹲在墙角就呼噜呼噜喝起来,烫得首吐舌头也停不下。热乎乎、咸滋滋的糊糊下肚,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寒意和虚脱感,也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翻腾。
陆仁也端着一碗粥,靠在“物理学圣剑”旁边,慢慢喝着。他目光越过低矮的围墙,投向远方。城市上空的黑烟柱依旧醒目,扭曲着升向灰白的天空,像一条巨大的、不祥的伤疤。废墟间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爆炸或凄厉的惨叫,很快又被死寂吞没。防御力场在晨光下呈现出更淡的蓝色,微光流转,如同一个脆弱却坚韧的肥皂泡,将据点包裹其中,隔绝着外面的地狱。
据点里没人说话,只有喝粥的吸溜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力场低沉的嗡鸣,以及赵眼镜偶尔报出的雷达数据。
世界真的变了,变得如此陌生而残酷。但这小小的据点里,在这混杂着死亡与食物味道的清晨,在手中这碗难喝却滚烫的粥里,在身旁这些疲惫却还喘着气的伙伴身上,似乎又还顽固地保留着一点点属于“活着”的,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温度。
陆仁喝完最后一口糊糊,把碗底一点黏糊刮干净,舔了舔勺子。死鱼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雷达屏幕上那个稳定闪烁的绿色光点上。
“都吃饱点,”他把空碗放在脚边,声音不高,“麻烦……还多着呢。”
他的话音刚落,视网膜角落里,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系统界面,又悄无声息地闪烁了一下,新的任务图标缓缓浮现,依稀画着一只……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