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院的石灰墙在正午的日头下泛着刺目的白,巧儿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额头己经磕出了一片紫红。穿白大褂的医生把那张薄薄的病危通知书递过来时,指尖的温度比墙面还要冷,“丫头,回去吧,准备后事吧,你娘这病……尽力了。”
“医生,再试试,求求您再试试!”巧儿的指甲抠进地面的裂缝里,碎屑嵌进肉里也不觉得疼,她死死盯着医生白大褂上的褶皱,像要从那里面盯出一线生机,“我有钱,我能凑到钱,我去卖血,我去山上挖最值钱的药……”
“不是钱的事。”医生别过脸,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肺心病拖太久了,并发症全出来了,心肺功能都衰竭了,留在这也是遭罪。”他转身进了诊室,铁门“哐当”一声关上,把巧儿的哀求彻底隔绝在外面。
巧儿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上面“病危”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卫生院的,脚下的土路软得像棉花,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风卷着路边的黄土扑在脸上,迷了眼,也呛得她喉咙发紧,可眼泪却像被晒干了似的,一滴也落不下来。
家里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咳嗽声,那是娘的声音,最近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无力,像破旧的风箱在拼命拉扯。巧儿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得回去,得陪着娘,哪怕……哪怕只是最后几天。
路过村口的老银杏树时,一阵细碎的说话声飘进耳朵。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树下的石墩上,手里摇着蒲扇,声音慢悠悠的,却像惊雷一样炸在巧儿心头。
“老王家的媳妇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可怜见的,年纪轻轻就……”
“谁说不是呢,巧儿这丫头也命苦,小小年纪要扛这么多事。”
“说起来,当年巧儿奶奶在世时,好像说过啥秘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突然开口,声音压得低了些,“说这银杏树下埋着老王家的东西,好像是个银锁,能治百病呢。”
“你胡说啥呢!”旁边的老头赶紧打断她,警惕地看了看西周,“这树可是禁地!当年老支书说了,谁也不许靠近,靠近了要遭天谴的!前几年二柱家的牛蹭了树干一下,没过几天就摔下崖死了,你忘了?”
老婆婆撇撇嘴,不再说话,可那几句话却像种子一样,落在了巧儿的心里。她猛地站住脚,后背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奶奶临终前的画面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时奶奶己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翕动了半天,只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银杏树下……有指望……有指望……”
当时她只当是奶奶病糊涂了说的胡话,从没往心里去。可现在,老人们的话和奶奶的遗言重叠在一起,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她漆黑一片的绝望里。
银锁?能治百病?
巧儿抬起头,望向那棵老银杏树。树干粗得要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树皮皲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枝繁叶茂的树冠遮天蔽日,投下大片阴凉。风一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村里人都说这树邪性,是禁地,除了偶尔有老人在远处歇脚,从没人敢靠近树干三尺之内。前几年二柱家的牛死了,更是给这棵树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连小孩路过都要绕着走。
“遭天谴”三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巧儿心上。她不是不怕,她只是太绝望了。娘的咳嗽声又传了过来,比刚才更重了些,带着明显的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气。巧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滚烫的土路上,瞬间就蒸发了。
她想起娘给她缝的碎花棉袄,想起娘夜里悄悄给她掖被角,想起娘明明自己咳得难受,却还笑着说“娘没事,巧儿别怕”;她想起爹蹲在灶台边偷偷抹眼泪的样子,想起爹那把生锈的镰刀,想起家里空荡荡的米缸和药瓶里最后一点止咳糖浆;她还想起自己藏在鞋垫下的诊断书,“肺癌晚期”西个字和“三个月”的期限,像两把刀,日夜剜着她的心。
如果娘不在了,这个家就散了。如果连娘都救不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巧儿抹掉眼泪,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她看着那棵沉默的老银杏树,树影斑驳,神秘而肃穆。就算是真的有天谴,就算是真的闯鬼门关,她也得去试试。万一……万一奶奶说的是真的呢?万一那银锁真的能救娘呢?
她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一步步朝着银杏树走去。脚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都停了。那些坐在远处的老人注意到了她的举动,纷纷停下说话,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巧儿!你干啥呢!快回来!”有老人忍不住喊她,声音里带着惊慌,“那是禁地!不能去!”
巧儿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她的耳朵里只有娘的咳嗽声,只有奶奶临终前的嘱托,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个个跳动的希望。
离银杏树越来越近,她能清晰地闻到树皮的清香,能看到树干上深深的纹路,能听到树叶“沙沙”的轻响。没有想象中的阴风阵阵,没有诡异的声响,只有一棵沉默而古老的树,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位等待了很久的老者。
巧儿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树干。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岁月的厚重。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奶奶,求求您,求求您保佑我,保佑娘,让我找到银锁,让娘好起来。”
风吹过树冠,叶子“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像是在回应她的祈祷,又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巧儿睁开眼睛,目光在树干上仔细地搜寻着。她不知道银锁藏在哪里,是埋在树下的土里,还是藏在某个树洞里?
她绕着树干慢慢走着,手指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树干很高,很粗,有几个地方的树皮脱落了,露出了里面浅褐色的木质。走到树的背面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那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树洞,被厚厚的苔藓掩盖着,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巧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树洞里的苔藓和落叶。树洞不深,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慢慢探了进去。
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凉的泥土和落叶,没有任何硬物。巧儿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老人们说的是假的?难道奶奶的话真的只是胡话?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的时候,指尖突然碰到了一个冰凉光滑的东西。不是泥土,不是石头,是一种金属的质感。巧儿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东西从树洞里摸了出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银锁,样式古朴,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是溪流,又像是星图,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银锁的链条己经有些生锈了,但锁身却依旧光滑,显然是被人精心保管过的。
巧儿紧紧握着银锁,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她看着银锁上的纹路,看着那熟悉的样式,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她认得这个银锁,奶奶的梳妆盒里曾经有过一张老照片,照片上的奶奶抱着年幼的父亲,脖子上挂着的就是这个银锁。
“奶奶,谢谢您,谢谢您……”巧儿哽咽着,把银锁紧紧贴在胸口。她仿佛能感受到奶奶的温度,感受到奶奶的守护。
远处的老人们看到她手里的银锁,都惊呆了,纷纷站起身,远远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她真的找到了……她真的找到了……”有人喃喃地说。
巧儿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她紧紧握着银锁,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跑去。阳光洒在她的身上,银锁在她的掌心微微发烫,像是有一股暖流,正顺着她的指尖,慢慢涌向她的全身。
她不知道这个银锁能不能真的治好娘的病,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所谓的“天谴”会不会降临。但她知道,她找到了希望,找到了一丝能让娘活下去的可能。
家里的咳嗽声还在继续,但巧儿的脚步却变得无比坚定。她握着银锁,像握着整个世界的希望,朝着家的方向跑去。风在她耳边呼啸,阳光在她身后追赶,那棵老银杏树静静地站在村口,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她祝福,又像是在为这个即将改变的家,低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