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散,青石村的土路上还沾着湿冷的潮气。巧儿挎着半篮刚采的柴胡,脚步比往常急了些——村部的大喇叭天不亮就喊,拆迁款的公示贴出来了,各家各户都得去核对。娘的药快吃完了,爹的腰痛虽好了些但还得贴膏药,这笔钱是全家的指望,她半点不敢含糊。
村部院子里己经围了不少人,男人们蹲在墙根抽烟,女人们抱着孩子叽叽喳喳,目光都黏在那张盖着红章的黄纸公告上。巧儿挤过人群,指尖划过公告上的名字,心脏猛地一沉——“王老实”三个字后面,房屋面积赫然写着“八十平米”。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那两个扎眼的数字。自家的土房虽说老旧,却是当年爹请了全村人帮忙盖的,正房三间带一个灶房,前院还搭了柴棚,怎么算也得一百平米往上。少算的二十平米,按每平米五百块的补偿标准,就是整整一万块——那够娘吃大半年的药,够她交一整年的学费。
“巧儿,你家多少?”隔壁张婶凑过来问,脸上带着得意,“俺家比预想的多了五平米,多亏了霸天哥帮忙报的数。”
“霸天哥报的数”这几个字像根刺扎进巧儿心里。她攥紧篮子把手,指节泛白:“张婶,我家的数不对,少了二十平。”
张婶的笑容淡了些,拉着她往边上躲了躲,压低声音:“这事你可别声张。听说这次的数都是霸天哥跟村长核的,他跟你家有过节,怕是……”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同情与无奈,巧儿看得明明白白。
巧儿没应声,转身就往村部屋里走。掀开门帘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旱烟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村长刘老根正斜躺在靠墙的太师椅上,二郎腿翘在桌沿,手里夹着根快烧到尽头的旱烟,烟灰簌簌往下掉。桌角堆着几个空酒瓶,地上满是烟蒂。
“村长,公示上我家的面积不对。”巧儿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怕,是气的。
刘老根慢悠悠睁开眼,瞥了她一眼,又闭上,含糊不清地说:“哪不对?上面写着啥就是啥,政府盖了章的。”
“我家房子实际得有一百平,公示上才八十,少了二十。”巧儿往前挪了一步,“当年盖房的时候,您还来帮过忙,您知道尺寸的。”
“哦,这事啊。”刘老根终于坐首了些,磕了磕烟锅,“是李霸天报的数,他说你家那灶房和柴棚是后来搭的违建,不算面积。”
“违建?”巧儿急了,“那是盖房的时候一起弄的,都快十年了!再说,就算是后搭的,也有村里批的条子。”她连忙从兜里掏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同意王家搭建附属房的字样,落款还有刘老根当年的签名和村部的红印。
这是爹特意让她带来的,说万一有纠纷,这就是凭证。
可刘老根连看都没看,伸出粗糙的手一把推到一边,纸条飘落在满是烟蒂的地上。“你个小丫头片子懂啥规矩?”他眉头一皱,语气陡然严厉起来,“村里的事,自有村里的章法。霸天哥说了不算,难道你说了算?他帮村里跑前跑后拉项目,这点事还能错了?”
“跑项目?”巧儿想起李霸天上次抢她山货时说的“保护费”,想起他撕毁通知书时的嚣张,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是帮村里,还是帮他自己?我家的房子是不是违建,不能凭他一句话!这是政府的拆迁款,不是他李霸天的私产!”
“反了你了!”刘老根猛地一拍桌子,酒瓶晃了晃差点倒了,“敢这么跟我说话?翅膀硬了是吧?告诉你,在青石村,霸天哥说了算,我也说了算!你家那点破事,少在这胡搅蛮缠!”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粗鲁的脚步声,伴随着二狗子的吆喝:“让让,让让,霸天哥来了!”
李霸天叼着根烟,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跟班,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见屋里的情形,李霸天挑了挑眉,嬉皮笑脸地问:“哟,这是咋了?小丫头片子又来闹事?”
“霸天哥,你可来了!”刘老根像是见了救星,立刻换了副谄媚的嘴脸,“你报的数,这丫头不认可,说她家房子少算了。”
李霸天走到桌前,拿起公示单扫了一眼,然后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踩着碾了两脚:“少算?没给你算成零就不错了!上次抢你那点山货,还敢跟我龇牙,真当我李霸天好欺负?”
巧儿盯着他,胸口的银锁似乎微微发烫,给了她一股莫名的勇气。“我家的面积,凭什么你说算多少就多少?”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建房证明,拍了拍上面的灰,“这是当年村部批的条子,你不能睁眼说瞎话。”
“条子?”李霸天嗤笑一声,突然上前一把夺过巧儿手里的纸条。没等巧儿反应过来,他就狠狠一撕,纸条瞬间变成了几片,飘落在地上。“一张破纸片子,也敢拿出来当证据?”他捏着拳头,指节咔咔作响,“跟我斗?你还嫩了点。今天我把话撂这,你家就八十平米,爱要不要!不服气?有本事去告我啊!”
刘老根在一旁附和:“就是!霸天哥说得对,你个小丫头片子,别不知好歹!”
围观的村民悄悄扒在门帘外看,没人敢说话。张婶想拉巧儿走,却被身边的男人拽住了,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多管闲事。
巧儿看着地上碎裂的纸条,又看了看李霸天嚣张的嘴脸和村长谄媚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反倒压了下去。她突然想起出门前藏在兜里的二手手机——那是她攒了三个月的钱买的,本来是想用来查学习资料,昨天突然想起录点东西留个证据,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她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反而透着一股李霸天从未见过的冷静。“告你?当然要告。”她慢悠悠地说,手悄悄摸进兜里,按下了手机的播放键。
“是李霸天报的数,他说你家那灶房和柴棚是后来搭的违建,不算面积。”——这是刘老根的声音,清晰而谄媚。
“一张破纸片子,也敢拿出来当证据?跟我斗?你还嫩了点。”——李霸天的声音,嚣张又蛮横。
“霸天哥说了算,我也说了算!你家那点破事,少在这胡搅蛮缠!”——还是刘老根的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
手机里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屋里却听得一清二楚。李霸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巧儿的兜:“你……你敢录音?”
刘老根也慌了,霍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手指着巧儿:“你个小崽子,居然玩阴的!快把手机交出来!”
“交出来?”巧儿往后退了一步,紧紧攥着手机,“这可是证据。村长说拆迁面积是李霸天报的假数,李霸天撕毁政府认可的建房证明,这些录音加上我手里的公示照片,要是交给乡纪委,你们说他们会信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煞白的脸,继续说道:“听说这次的拆迁款是乡里首接拨款,专门派了人盯着,就是怕有人从中作梗。要是被他们知道,村长和恶霸串通一气,克扣村民的补偿款,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李霸天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要去抢巧儿的手机:“你给我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