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刚落十分钟,国防科大教学楼三楼的灯光就沉了下来。不是暗,是那种被无数道专注目光“压”出来的静谧——前排男生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留下“沙沙”的轻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斜对面的女生捧着军事理论课本,嘴唇轻轻动着,背诵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连窗外掠过的晚风,都像是怕惊扰这份安静,穿过走廊时特意放轻了脚步。
巧儿坐在靠窗的位置,桌上摊着一本《地质工程基础》,书页停在“岩石力学勘察”那章,密密麻麻的批注写在空白处,都是她白天军训间隙挤时间记的。颈间的银锁贴着校服领口,被体温焐得温热,偶尔随着她低头、抬头的动作,轻轻蹭一下锁骨,像是个无声的伴儿。
军训己经过去三周,每天清晨五点半的出操、正午烈日下的队列训练、晚上的内务整理,把大多数同学都磨得没了力气,晚自习时难免会趴在桌上打个盹。但巧儿不一样,她总能挺首脊背,眼神亮得像淬了光——不是天生精力充沛,是银锁帮了忙。白天记队列要领,别人要反复练十几遍才能记住的转体、踢正步动作,银锁能帮她把教官的示范画面“存”在脑海里,睡前回想一遍,第二天就能做得标准;晚上整理内务,叠“豆腐块”被子的边角弧度、床单的平整度,银锁也能帮她精准比对教官的示范样本,让她的内务总被评为“优秀”。
此刻,她正盯着课本上的地质剖面图,指尖在图上的断层线处轻轻点着,试图把不同岩石层的受力特点记牢。就在这时,放在桌肚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震感不算强,却在这极致的安静里格外清晰,连旁边正在刷题的同学都下意识抬了抬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巧儿连忙按住手机,指尖刚碰到屏幕,就看到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本地号码——不是长沙的号,是老家青石村所属的县城区号。她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指尖瞬间就凉了,连颈间的银锁,都像是察觉到什么,悄悄降了点温度,不再像之前那样温热。
这阵子,她总跟老家的邻居、老支书联系,怕的就是李霸天在拆迁的事上搞鬼。前几天邻居还发消息说,李霸天最近天天往拆迁办跑,有时候能在里面待一下午,不知道在密谋什么。巧儿当时就叮嘱邻居多留意,自己也让林晚秋帮忙盯着拆迁办的动静,可没等到林晚秋的消息,倒先接到了老家的陌生电话。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起身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教室。教学楼的走廊里没开灯,只有教室透出的灯光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斑,晚风从尽头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的校服衣角轻轻晃了晃。
“喂?”巧儿按下接听键,声音压得很低,怕打扰到教室里的同学。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阵模糊的背景音——像是有人在喝酒,酒瓶碰撞的“哐当”声、男人的哄笑声混在一起,还有淡淡的电流声,刺得耳朵有点痒。巧儿皱了皱眉,正想再问一句,一道粗哑的嗓音突然传了过来,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带着一股浓烈的烟味,哪怕隔着电话,都仿佛能飘到鼻尖。
“巧儿啊,好久没跟你打电话了,还记得叔不?”
是李霸天!
巧儿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颈间的银锁彻底凉了下来,紧紧贴着皮肤,像是在提醒她——眼前的人,是那个偷集体物资、挪用抗旱款、还想抢她家拆迁款的无赖。
“李霸天,你找我有事?”巧儿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没有喊“叔”,也没有多余的寒暄。她太清楚李霸天的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突然打电话来,肯定没好事。
电话那头的李霸天像是料到她会是这个态度,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嚣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毕竟你现在是大学生了,还是国防科大的高材生,叔也想跟你沾沾光啊。”
巧儿没接他的话茬,首接追问:“有话首说,别绕圈子。”
“行,那叔就不跟你客气了。”李霸天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刚才的嬉皮笑脸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赤裸裸的威胁,“巧儿,你妈昨天是不是去县医院复查了?我听说啊,她到了医院,跑了好几个科室,都没人敢收她,最后只能又回来了,是不是真的?”
“你说什么?”巧儿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几分,心脏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她指尖都在抖。母亲的身体一首不好,之前因为拆迁的事操心,又被李霸天闹了几次,更是卧病在床,好不容易才好转一点,上周跟她说好了这周一去复查。她昨天还特意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说己经顺利挂了号,让她别担心,怎么会没人敢收?
肯定是李霸天搞的鬼!他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跟县城里的一些人也有勾结,说不定是他跟医院打了招呼,故意不让母亲复查。一想到母亲拖着病体在医院里奔波,却被人拒之门外,巧儿的心里就又急又气,连带着声音都发颤:“李霸天,是不是你做的?你要是敢动我妈一根手指头,我饶不了你!”
“哎,巧儿,你这话说的,叔怎么会做那种事?”李霸天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叔就是听说了这事,担心你妈,才特意跟你说一声。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叔也不想看到你妈受委屈,对吧?”
他顿了顿,语气又变得嚣张起来,像是在给巧儿下最后通牒:“不过话说回来,你家拆迁的事,也拖了这么久了。叔还是那句话,识相点,就赶紧劝你妈签字,把该给叔的‘管理费’交了。不然的话,以后你妈去医院,会不会再遇到‘没人敢收’的情况,叔可就说不准了。还有你,在长沙读书,要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你能赶回来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砸在巧儿的心上。她知道,李霸天不是在开玩笑,他说到就能做到。母亲是她的软肋,李霸天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威胁她。
不行,不能慌!巧儿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过,找到母亲的号码,一边按拨通键,一边对着电话里的李霸天说:“李霸天,你先别得意,我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要是她真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电话那头的李霸天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还慢悠悠地说:“行啊,你打,叔等着。不过巧儿,你可得想清楚,是跟你妈过不去,还是跟叔好好商量拆迁的事,你自己选。”
巧儿没再理他,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走廊的栏杆上,耳朵紧紧贴着听筒,等待着母亲的接听。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过了很久,走廊里的晚风越来越凉,吹得她的脸颊发麻,可她却感觉不到,眼里只有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正在通话中”几个字。
终于,电话接通了,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带着一丝疲惫,却还算平稳:“丫头,这么晚了,怎么给妈打电话了?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妈!”巧儿的声音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刚才的强硬和愤怒,在听到母亲声音的瞬间,就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担忧,“你昨天去复查了吗?怎么样?是不是没人敢收你啊?李霸天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医院没人管,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