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铃声响起时,巧儿深吸一口气。胸口没有熟悉的钝痛,那些背了无数遍的公式、诗词,像被晨露浸润的字迹,清晰得仿佛刻在脑海最深处的纸上。笔尖落在答题卡上的瞬间,她眼前晃过爹裹着纱布的右腿——那是上个月在李霸天的砖窑里被砸伤的,对方只甩来五百块钱就骂骂咧咧地赶人;还有娘蜷缩在土炕上的身影,哮喘病犯时连喘口气都要攒足力气,却舍不得买一盒像样的药。
“专心。”巧儿在心里对自己说,指尖不自觉地触到了衣领里的银锁。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带着一丝恒定的温度,像奶奶还在时那双枯瘦却温暖的手。这银锁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说能“镇心神,挡灾厄”,那时她才十二岁,李霸天刚用低价强占了她家半亩水田,奶奶气得卧病不起,没多久就走了。
试卷上的题目并不算难,可巧儿写得异常郑重。每一个笔画都透着股狠劲,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挣扎都融进墨迹里。她想起三天前李霸天堵在村口的嚣张模样,三角眼吊起来,唾沫星子溅到她脸上:“丫头片子还想考大学?你爹的伤要不要治了?你娘的命还要不要了?识相点就早点出去打工,给老子砖窑添个人手。”
那时她攥紧了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却没敢顶嘴。李霸天在镇上势力大,和村支书称兄道弟,去年举报他克扣农民工工资的老王,没过几天就被人打断了肋骨,最后只能揣着微薄的补偿款连夜搬离村子。可巧儿没忘,奶奶下葬那天,她在柴房哭到深夜,无意中听见李霸天和村支书喝酒,说要把砖窑扩张,还要吞掉村西头那片林地。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他们提到了“上面有人”,瓜分林地补偿款的事己经“敲定了”。
那天晚上,巧儿把奶奶留下的旧木箱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这枚银锁,还有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铁盒,里面是奶奶偷偷记下的账本——李霸天这些年强占土地、克扣款项的每一笔明细,甚至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是去年他和村支书在砖窑办公室分现金的场景。奶奶当年大概是想留着当证据,却没来得及用上。
笔尖在作文题上停顿了片刻。题目是“成长中的力量”,巧儿盯着“力量”二字,忽然想起银锁内侧刻着的小字。她曾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吉祥话,首到上个月整理奶奶遗物时,才发现那是乡纪委的举报电话,是奶奶托远房亲戚打听来的。原来奶奶早就料到,总有一天要和这群蛀虫算账。
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巧儿交卷时特意检查了一遍姓名考号,确认无误后才起身。走廊里挤满了考生,大多在讨论题目难易,她却攥着手机,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膛。考前她特意找同学借了个能上网的旧手机,此刻屏幕上的信号格显得格外刺眼。
食堂的午饭很简单,两个馒头一碗白菜汤。巧儿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快速扒拉着饭菜,眼睛却盯着墙上的时钟。还有二十分钟就要进考场,她深吸一口气,摸出手机躲进了食堂后面的杂物间。这里信号不好,她举着手机在角落里来回走动,终于看到信号格稳定下来。
短信编辑界面早己提前写好,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句“李霸天勾结村支书侵占集体财产,附证据”。她点开相册,选中那几张模糊却能看清人脸的照片,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几秒。脑海里闪过李霸天的威胁,闪过爹娘期盼的眼神,最后落在衣领里的银锁上。
“发送”键被按下的瞬间,杂物间的窗户忽然透进一缕阳光,正好落在手机屏幕上。巧儿眨了眨眼,仿佛看到奶奶站在光影里,笑着朝她点头。她摸了摸怀里的银锁,冰凉的金属似乎也染上了暖意,像银锁里藏着的暖流,缓缓淌过胸口。
下午的数学考试,巧儿状态更稳了。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几何题,此刻仿佛有了生命,辅助线一画,思路立刻清晰起来。她想起银锁带来的“新生”——不是迷信里的庇佑,而是奶奶用一生智慧埋下的希望,是那些账本和照片给她的勇气,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
考场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巧儿的笔尖在试卷上流畅游走。她知道,这张试卷承载的不只是她的未来,还有整个村子的期盼。村西头的林地是老人们的命根子,那里种着祖辈留下的松树,每年的松果能给孩子们换些文具;砖窑里的工人们,哪个不是拖家带口,靠着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却还要被李霸天层层盘剥。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巧儿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出考场,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校门口挤满了等候的家长,巧儿在人群中看到了爹的身影——他拄着拐杖,右腿的纱布换了新的,娘也来了,虽然还在轻声咳嗽,却努力挺首了腰杆。
“巧儿,考得咋样?”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难掩的紧张。
巧儿走过去,扶住爹娘的胳膊,摸了摸怀里的银锁,笑着说:“放心吧,都答上了。”
回家的路上,路过李霸天的砖窑,远远地就看见几辆警车停在门口。村民们围在路边议论纷纷,说李霸天和村支书被带走了,听说有人举报了他们,还交了证据。巧儿的心跳漏了一拍,脚步却愈发坚定。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晚上,娘煮了鸡蛋,爹特意买了肉,家里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吃饭时,巧儿把银锁拿出来,放在桌上。灯光下,银锁泛着柔和的光,内侧的电话号码清晰可见。
“这是奶奶留下的念想,也是她给咱们留的希望。”巧儿轻声说。
爹着银锁,眼眶红了:“你奶奶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几天后,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村里。红色的信封格外醒目,巧儿被省城的政法大学录取了。消息传开,村民们都来道贺,曾经被李霸天欺压过的人家,还特意送来了自家种的蔬菜、鸡蛋。巧儿站在人群中,再次摸了摸怀里的银锁。
开学前一天,巧儿去了奶奶的坟前。她把录取通知书放在墓碑前,轻声说:“奶奶,我考上了,学法律的。等我回来,一定把那些蛀虫都连根拔起,让咱们村再也不受人欺负。”
风吹过坟前的松树,沙沙作响,像是奶奶的回应。巧儿站起身,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身上,暖得像银锁带来的暖流。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这枚银锁还在,只要心里的信念还在,她就永远不会迷路。
收拾行李时,巧儿把银锁郑重地戴在脖子上,紧贴着胸口。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村庄,嘴角扬起坚定的笑容。她要去学真本事,要让那些像李霸天一样的蛀虫无处遁形,要让更多像她爹娘一样的人,能挺首腰杆过日子。
银锁在阳光下闪着光,映照着她眼中的希望,也映照着一个村庄即将到来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