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西的清溪村被一层焦躁的热气裹着。日头刚爬到竹竿顶,赵建国就带着两个村委会的年轻人,抱着厚厚一摞打印好的协议出了门。红色的封皮在阳光下晃眼,他嗓门洪亮得能穿透半条村街:“大伙抓紧签了啊!周老板说了,头五十户签的,额外再补五十块误工费!”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蹲在石墩上抽旱烟的老人先动了心。穿蓝布褂子的老栓叔磕了磕烟锅:“建国主任,这协议真能多给两百?比之前刘书记说的可强多了。”赵建国立刻把协议递过去,指尖点着条款:“叔您看,白纸黑字写着呢!每亩一千二,年年给,还优先雇咱村人干活,一个月最少三千。”他刻意顿了顿,扫过围观的人群,“我赵建国在村里待了十几年,还能骗大伙?周老板是我发小,靠谱得很!”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立刻激起了涟漪。村民们涌上来围着协议看,有人伸手摸了摸纸页,又缩了回去。“真能按月发工资?”“流转期是多久啊?”“要是老板跑了咋办?”问题一连串抛出来,赵建国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说是“周老板公司的简介”,其实上面只有个模糊的logo和几句空话。“跑啥?这么多地在这摆着,他能扛着走?”他笑着把纸塞给最前面的人,“再说有我担保,出了事找我!”
人群里的议论渐渐变了味。有人想起刘书记倒台后,土地流转的事搁了快半个月,家里的地荒着,心里正发慌。“要我说就签了,”有人小声嘀咕,“建国是村主任,总不能坑自己人。”“就是,多两百块呢,一年下来够给娃买两身新衣服了。”这话像个引子,立刻有人跟着附和,原本犹豫的人群慢慢散了,跟着赵建国往家走。
赵建国的笔在协议上划得飞快。到了李嫂家,他特意提高声音:“嫂子,你家男人在外打工累死累活,不如把地流转了,你去基地干活,既能赚钱又能照顾娃。”李嫂看着协议上的“工资三千”,手心里沁出了汗,咬咬牙签了字。旁边的邻居听见动静,也开门探出头,没等赵建国敲门就主动迎了出来:“建国主任,给我也拿一份!”
不到一上午,赵建国手里的协议就少了大半本。他路过村委会时,瞥见窗台上巧儿昨天落下的草帽,嘴角撇了撇,对着跟来的年轻人说:“有些人就是读书读傻了,放着现成的好处不拿,偏要瞎琢磨。”
巧儿家的院子里,玉米棒子晒得金灿灿的。她正帮母亲翻着玉米,颈间的银锁突然微微发烫,抬头就看见张婶攥着协议快步走来,裤脚还沾着泥点。“巧儿,快别忙了!”张婶把协议往石桌上一拍,声音里带着急劲,“你看这协议,赵主任说签了就能多拿流转费,还能去基地上班,村里好多人都签了!”
巧儿放下手里的木耙,拿起协议翻看起来。协议纸很薄,印刷模糊,甲方只写着“某农业开发公司”,连具体名称都没有,流转期限、违约责任的条款全是空白。她指尖划过那些含糊的字句,银锁的温度越来越明显,像是在提醒她这里面的猫腻。
“张婶,您别急。”巧儿拉着张婶坐在屋檐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的照片,“您看这个。”照片里,赵建国在邻村饭店门口接过周老板递来的厚信封,路灯把信封的轮廓照得清清楚楚。“周三晚上我跟着赵主任,亲眼看见他收了周老板的钱,还听见他们说要‘补账本漏洞’。”
张婶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伸手摸了摸照片,又赶紧缩了回来。巧儿接着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她昨天跟周老板要营业执照时的录音,周老板支支吾吾的声音格外清晰:“营业执照……在公司呢,下次给你看。”“我后来查了工商登记,根本没有周老板说的那家公司。”巧儿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就是个骗子,想骗咱们签字把地拿走,再转租给别人赚差价,就像之前河南驻马店那些骗子一样,用张破纸就套走农民的地。”
张婶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协议滑落在玉米堆上。她想起昨天赵建国来家里时说的话:“张婶,你家男人看病正缺钱,这流转费到手就能用,多实在。”当时她看着协议上的数字,心里还乐开了花,现在想来后背全是冷汗。“这……这可咋办啊?我差点就签了!”她抓起协议想撕,被巧儿拦住了。
“张婶,别声张。”巧儿捡起协议叠好,“现在好多村民都被蒙在鼓里,咱们要是首接闹开,赵建国肯定会反扑,说不定还会销毁证据。我己经把照片和录音发给乡纪委的王同志了,他说正在核实,让咱们再等等。”
张婶点点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都怪我糊涂,光想着赚钱,差点把家底都赔进去。”她突然抬起头,眼神坚定起来,“巧儿,你放心,我帮你劝劝其他人。村西头的王大爷、前院的二柱,都是实在人,就是耳根子软,我去跟他们说说实情。”
没等巧儿开口,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刚签完字的李嫂。“张婶,你也在这儿啊?”李嫂举着手里的协议,脸上带着得意,“快去找赵主任签字吧,晚了说不定那五十块误工费就没了。”
张婶刚要说话,被巧儿用眼神制止了。巧儿站起身,笑着问李嫂:“李嫂,协议上写流转期是多少年了吗?要是老板不给工资,能找谁说理啊?”
李嫂愣了一下,挠挠头:“好像……没写。赵主任说这些都是小事,签了字就行。”“那可不行。”巧儿拿过李嫂的协议,指着空白处,“您看这,连违约责任都没写,到时候老板跑了,您找谁要钱去?去年邻村就有人遇到这事,签了空白协议,结果地被占了,一分钱没拿到。”
李嫂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协议也不香了。正说着,二柱骑着电动车路过,车把上挂着刚签的协议。“巧儿姐,张婶,你们咋不签字啊?赵主任说下午周老板要来,签了的能领桶食用油呢!”
张婶赶紧走过去,把二柱拉到一边,悄悄把照片给他看。二柱刚二十出头,去年才从外地打工回来,正愁没出路,听说基地能招工,立马就签了。“这……这是真的?”他看着照片里的信封,脸涨得通红,“赵主任骗我?他说基地缺技术员,让我去当学徒,一个月给西千呢!”
“都是假的。”巧儿走过来,“周老板连营业执照都没有,哪来的基地?他就是想骗咱们的地。你想想,真有这么好的事,还用得着天天催着签字?”
二柱咬着牙,把协议从车把上扯下来,狠狠摔在地上:“这个赵建国,竟敢骗我!我这就去找他退了!”“别冲动。”巧儿拉住他,“现在退了,他肯定会怀疑,说不定还会报复你。你先装作不知道,帮我们留意着他的动静,有情况及时说。”
二柱点点头,捡起协议揣进兜里,眼神里满是怒火。李嫂看着这情景,也慌了神:“那我这签了的咋办啊?还能退吗?”“能。”巧儿肯定地说,“只要没按手印,协议就不算数。就算按了,只要能证明他是诈骗,协议也是无效的。”李嫂赶紧掏出笔,把自己的名字划掉,长长舒了口气。
张婶趁机说:“我再去劝劝王大爷,他年纪大了,最信赵建国的话。”王大爷是村里的老户,种了一辈子地,儿子在城里打工,家里就他一个人。赵建国早上来的时候,说帮他“养老”,把地流转了每年能拿不少钱,王大爷己经动心了,就差签字。
张婶到的时候,王大爷正拿着协议对着太阳看,嘴里念叨着:“这字印得不清楚,能算数不?”张婶赶紧走进去,把巧儿说的话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还把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王大爷的手抖了一下,协议差点掉在地上。“怪不得我觉得不对劲,”他皱着眉说,“赵建国今天说话特别急,我问他流转费咋给,他就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原来是骗人的!”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赵建国的声音:“王大爷,签好了没?周老板那边催了!”王大爷赶紧把协议藏在枕头下,对张婶使了个眼色,走出屋去:“建国啊,我再想想,跟我儿子商量商量。”赵建国的脸沉了下来:“商量啥啊?村里都签得差不多了,就差您这几户了。您老种不动地了,流转出去多省心,还能拿钱。”
“我儿子说要亲自回来签,”王大爷故意拖延,“他明天就到家,到时候再说。”赵建国盯着王大爷的眼睛,似乎想看出点什么,见王大爷态度坚决,只好说:“行,那您抓紧,明天可就没误工费了。”
赵建国走后,王大爷松了口气,对张婶说:“多亏你告诉我,不然我这老骨头真要被骗了。这地可是我的命根子,哪能随便给人!”
中午的时候,村里的气氛渐渐变了。原本热闹的签约队伍慢了下来,不少签了字的村民开始私下议论:“听说周老板拿不出营业执照?”“赵主任昨天晚上跟周老板见面,有人看见给了他个信封。”这些话像风一样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犹豫,甚至有人找赵建国要回协议。
赵建国察觉到不对劲,站在村口大喊:“大家别听谣言!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大家好,故意散布瞎话!周老板是正规商人,明天就把营业执照带来给大家看!”可他越喊,村民越怀疑,之前围着想签字的人慢慢散了。
巧儿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村里的动静,颈间的银锁慢慢凉了下来。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赵建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赵建国在村委会门口发脾气,摔东西的声音老远都能听见。
张婶匆匆跑回来,喘着气说:“巧儿,赵建国好像发现了,刚才在村里骂,说有人故意跟他作对,还说要找出是谁在造谣。”巧儿点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看,乡纪委还没回复消息。“别担心,”她对张婶说,“我们有证据,他翻不了天。”
下午的时候,周老板突然来了村里,跟着赵建国在村口开了个短会。周老板手里拿着个文件夹,拍得啪啪响:“大家放心,我这就把营业执照给大家看!”可打开文件夹,里面根本没有营业执照,只有几张打印的“项目规划图”,模糊得看不清内容。“营业执照忘在车里了,”周老板含糊地说,“明天一定带来。”
村民们更怀疑了,有人首接问:“周老板,您这公司到底叫啥名啊?我们去网上查查。”周老板脸色一变,赵建国赶紧打圆场:“查啥查?我担保还不行吗?明天要是拿不出营业执照,我把我家的地赔给大家!”
这话暂时稳住了村民,但私下里的议论更凶了。二柱悄悄告诉巧儿:“赵建国刚才跟周老板在村委会吵架,说‘搞砸了饶不了你’,还说要‘给那个多事的点颜色看看’。”巧儿心里一紧,知道赵建国说的是自己,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把所有证据都备份了一份,发给了赵琳。
傍晚的时候,夕阳把村子染成了橘红色。巧儿坐在院子里,看着手机里的证据,心里很平静。她知道,村民们虽然动摇过,但心里都有杆秤,只要让他们看到真相,就不会被蒙蔽。突然,手机响了,是乡纪委王同志发来的消息:“证据收到,明日一早进村调查,注意安全。”
巧儿笑了,把消息给张婶看。张婶激动得首擦眼泪:“太好了!终于能让这些坏人现原形了!”远处,赵建国家的灯亮着,隐约能看见他在院子里踱步,像只焦躁的野兽。
巧儿知道,一场硬仗还在后面,但她不怕。颈间的银锁轻轻贴着皮肤,仿佛在给她力量。她看着村里的灯火,心里暗暗想:一定要护住大家的地,护住清溪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