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露了然,抱着他的手臂,“我很有礼貌的好吧。”
“好。”他说:“想知道你今天忙什么。”
“做pcr。”她说出口才发现有门槛和壁垒,于是想一个简洁的例子,说道:“pcr可以检测病毒感染,捅鼻咽、刮喉咙,然后把样本送到实验室检测,再进行临床诊断和隔离。这个一定要在实验室操作,居家检测的是抗原,antintest,没有pcr准确。在英国做pcr的话,实验室会把数据报给医疗系统,然后每个人能收到结果。”
周译问,“病疫?”
“是啊,2003年sars就有这样的检测。”
他下意识看她一眼,皱起的眉头很快松开,说:“做实验保护好自己。”
她发现这是担心,轻轻笑了:“我很安全的。”
周译点头,相信她:“那就好,我不想你像我爸妈一样。”
陈知露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点头,握他的手,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做医生,是这样的。”
这话意义不深,可她讲不出更多的道理,做医生就是这样的。
周译一愣,转过头,肩膀松下来。他其实一直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所以对救死扶伤的牺牲没有怨言。就是这样,不然还能怎么样,寥寥无几,乏善可陈。那些回放的记忆像褪色的胶片倒带,有人手动摇放映机才吱吱歪歪地放映起来,要是没有人主动故意去摇,是一直不会放映的。
哪怕她以后做医生,重复她所说的人畜共患,他也非常尊重、接受,并且克制不住地欣赏。
头要掉下来
一路回去,夜空明星很亮。他们聊了不少,从她的实验趣事到他在图书馆筹备的研究内容,言浅意深。
他说他要做的很简单,无外乎是上课和实习的事情,并不像她那么大胆开阔。她却觉得术业有专攻,内敛的保留反倒是胸有成竹的张弛而不是弱水之隔,让她更沉浸在夜空明星的氛围里,很亮。
他听她提及医疗器械的字眼,大概明白她正在做对家里有益的事情。她可以游刃有余地衔接,恐怕她家里人早就做过充足准备来让她应对,而她刚好非常灵活聪慧,能一边进行喜欢的事情一边配合父母,在毕业的阶段如鱼得水。
他的家庭和她的相反,不喜欢密布安排,通常是给予自由。他要是处在以前的位置,家人支持、家业蒸蒸日上,他也许会因为有了自由而以邻为壑、独善其身,做不到她那么周全踏实,只是一门心思往自己的专业深耕下去。
他早在中学时期就意识到舅舅和舅妈的决定,要他读喜欢的书,不必碰餐饮,花钱供他都是为了给他更广阔的空间,从来没有情绪勒索和道德绑架,可以让他全然地按自己的想法走。
他想到这里突然更加释怀,原来他和她的差距是即时的资源和家庭环境差异,从出生开始就有。金钱不过是催化放大剂,他们本就是很独立的两个个体走在一起,哪怕曾经财力相似,家庭环境始终不同。
当晚,周译想关心舅舅和舅妈的情况。两个人现在那么困难都没有逼迫他接下烫手山芋,或许是他父母这辈子做了好事才让他遇到愿意交出信托的亲人,否则他不可能坚持在英国走到毕业这一步。
他滑开手机翻看,最近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半个月前,都是让他吃好喝好穿好。他心有所动,给他们传送一段话,平常分享现状,拜托他们在那边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他收到回信,才知道舅舅决定给集团彻底清盘止损。舅舅和舅妈奔走相告找各方协商,做法律上的旧债剥离,说服一个大佬把商标权、菜单配方和客户数据库授权给他。好不容易获得新的现金流,他们以为有希望,继续递交重组方案,却在上礼拜被银行和其他债权人否定,理由是市场前景不好,再怎么重组债务和经营都得不偿失,继续执行破产清盘程序。
舅舅不折腾了,商量以后干脆注销。他有个人担保,所以银行会追究他部分个人财产并同时把集团公司清盘。手下唯一一个粥店是独立注册的,不在集团破产清盘的范围内,能够被保留经
营。此外,法院判断舅妈没有任何个人担保,因此她的个人资产和娘家赠与安全。
他们发来的信息很长,告诉他破产清盘程序完成后,他毕业前的生活费都由舅妈出。以及,他们家的生活要恢复稳定了,代价是亲手让几十年的老字号品牌消失,但他们可以从头开始。
周译读完所有信息,比一开始要平静许多。破产清算直到今日一锤定音,家业在法律意义上被剥除,只剩一个粥店和大打折扣的家庭资产。然而情况没想象中糟糕,他们家的确被不容置喙地抽筋剥皮,但留有一个粥店的江山在就不怕日后没柴烧,而且多亏舅妈,家里不是之前的大富大贵,却不至于一分钱都没有。
他想到舅妈是爱美的人,于是让她把钱花在她身上,希望她像以前一样高兴,不再是拮据和忍受。他对舅妈说,他可以靠自己双手挣钱。
陈知露在这天晚上从门缝收到他滑进来的卡片,上面用很标致的文字写了几句话,他暂时渡过难关,不用辛苦挨饿,旁边画一个流汗、苦笑、自嘲的表情。她忍不住莞尔,把卡片放到鼻子闻,竟还有沐浴露香味,和文字一样舒心。
他所说的细节不多,她却立刻会意,应该是有什么结果审判下来,结果没有压死骆驼最后一棵稻草。她不必刻意打探男朋友的家事,只要他主动写的几句话就能为他一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