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山林沉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只有风声穿过枝叶,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偶尔夹杂着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瘆人的寂静。
周衍蜷缩在洞窟深处,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冰冷僵硬。枯叶提供的保温效果微乎其微,失温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残存的热量和意识。左臂伤口的跳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沉闷的灼痛,感染正在加剧。
不能再等下去了。每多等一秒,生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前玉佩那持续不断的、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指向性震颤。它像一枚无声的罗盘,固执地指引着一个方向——更深、更未知的群山腹地。
赌吗?
赌这跨越数百年的残魂指引,不是另一个绝望的陷阱?
他看了一眼怀中那支在黑暗中仿佛自行散发着微光的银簪。莲心温润,簪身冰凉。侍女的遗言、陈老的警告、父亲的煎熬、婉柔那复杂难明的守护……所有的线索和因果,最终似乎都缠绕在这两件古物之上。
没有退路了。
他咬紧牙关,用还能动的左手,支撑着身体,极其缓慢、艰难地坐起身。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伴随着关节的涩响和肌肉的抗议,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
他摸索着,将那些勉强还算干燥的枯叶尽可能多地塞进依旧潮湿的裤子和鞋子里,试图多少隔绝一点寒意。然后,他撕下内衣最后的干爽布条,将银簪和皮质遗书再次紧紧包裹,贴身藏好。
做完这一切,他己经气喘吁吁,眼前发黑。
休息了几分钟,他抓住洞口垂下的藤蔓,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一点点拖出了这个短暂的避难所。
冰冷夜风瞬间扑面而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却也驱散了一些昏沉。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洒下极其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树木狰狞的轮廓。能见度极低,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反而给了他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他靠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再次集中精神感知胸前的玉佩。那细微的震颤依旧存在,明确地指向密林深处的某个方位。
他辨认了一下大致方向,然后毅然迈开了脚步。
夜行山路,对于重伤虚弱的他来说,不啻于一场酷刑。
脚下是厚厚的、松软湿滑的落叶和苔藓,隐藏着凸起的树根和棱角的碎石。他走得跌跌撞撞,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如同踏在刀尖上。不得不频繁地伸手扶住周围的树木岩石才能保持平衡,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手上的伤口,带来新的刺痛。
视线极度受限,他几乎全凭感觉和玉佩的指引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树枝如同鞭子,不时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留下火辣辣的血痕。好几次他都被突出的树根或石头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啃了满嘴的泥污,需要喘息很久才能再次爬起。
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刺痛,在冰冷的空气中呵出短暂的白雾。体温在不断流失,颤抖从未停止,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但他不敢停下。
玉佩的指引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像一個最虔诚的信徒,遵循着那冥冥中的召唤,机械地、固执地向前挪动。
时间在痛苦和黑暗中缓慢流逝。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几乎全凭本能和那丝不灭的执念在驱动。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再次耗尽所有力气,瘫倒在这片黑暗山林中时,前方的景象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树木变得稀疏了一些,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腐叶气息似乎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冷、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檀香的气息?
而且,胸前的玉佩,震颤变得明显加剧了!仿佛在告诉他,目的地近了!
周衍精神一振,强打起最后的精神,加快了一点脚步——如果可以把他那踉跄的移动称为脚步的话。
他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怔在原地。
前方不再是无尽的密林,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山坳。山坳之中,赫然矗立着一片黑沉沉的、己然倾颓破败的古代建筑遗迹!
残垣断壁在微弱的星光下勾勒出沉默而凄凉的剪影。依稀能分辨出那曾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庙宇或庵堂,飞檐斗拱大多坍塌,墙皮剥落,露出内里斑驳的砖石。唯有中央一座主体大殿还算相对完整,但也门户洞开,如同巨兽张开黑洞洞的嘴,等待着吞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