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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难难难（第2页）

灰褐色的药液如同被扼杀的生命之泉，猛地泼洒开来，在肮脏的石板地上肆意横流。浓郁的、带着苦涩清香的药气瞬间被尘土和污秽吞噬。滚烫的药汁溅到胡灵儿的粗布裙角和的脚踝上，烫红了一片，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那片迅速被尘土染污、冒着微弱热气的药渍——那是无数人赖以续命的希望，就这样被轻易践踏！

胡灵儿身体剧震，如遭重击！怀中的药瓮差点脱手。她踉跄后退半步，才勉强站稳。净世琉璃心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那光芒在她澄澈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愤、心痛、以及对这世间蛮横不公的强烈抗拒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千锤百炼的道心。

“救一人而害百人”的恐惧，与被无辜烫伤者的惨叫交织在一起，死死地扼住了她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将那几乎焚尽理智的琉璃心光强行压回。

而就在药罐碎裂、药液泼洒、无辜者被烫伤的同一瞬间——

“嗷——！”

一声低沉、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洪荒巨兽在孙承岳的胸腔深处炸开！带着一丝冲破所有理智枷锁的、源自血脉的恐怖威压！

嗡！

以孙承岳立足之处为中心，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然扩散！

正要上前继续打砸的兵丁们动作骤然僵住！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连他们身后那匹矮马，也惊恐地嘶鸣一声，不安地刨着蹄子，连连后退，几乎将马背上的头目掀翻。

孙承岳站在那里，头颅低垂。只有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色，皮肤下的骨节狰狞地凸起。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体内那足以崩碎星辰的毁灭之力，正在疯狂地冲撞着那层由道心构筑的堤坝！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弑神九棍的奥义如同狂暴的雷霆在他识海中肆虐，毁灭轨迹清晰得如同刻印在眼前。

踏出这一步，只需一步！引动那深藏的棍意！眼前这些践踏生命、制造痛苦的渣滓，都将灰飞烟灭！

毁灭的诱惑如同深渊的呼唤，甜美而致命。

“……历红尘百劫，见众生皆苦，持心如磐，方知混元非虚妄，斗战非杀戮……”菩提祖师淡漠而宏大的声音，如同穿越时空的洪钟大吕，骤然在他混乱狂暴的识海最深处响起。

“……汝之炉，可熔万法，亦可焚己身……”更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质问：此刻挥棍，是诛恶，还是放纵心中那头名为“暴怒”的魔物？毁灭他们易如反掌，然后呢？这被劫气笼罩的石鼓镇，在失去秩序（无论多腐朽）的瞬间，是否会陷入更血腥的炼狱？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凡人，是否会成为下一批被力量余波碾碎的蝼蚁？

孙承岳剧烈起伏的胸膛猛地一窒。

他死死地、死死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再睁开时，那眼底焚天的金芒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只留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荒芜的空洞。那紧握的、青筋暴突的拳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万钧阻力，一丝一丝地……松开了。那松开的过程，比毁灭更艰难百倍，仿佛在亲手剥离自己的筋骨，将那头咆哮的凶兽重新锁回深渊。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些兵丁，不再看地上狼藉的药汁和绝望的妇人。他伸出手，那只曾执棍搅动三界风云的手，此刻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扶住了胡灵儿摇摇欲坠的肩膀。触手冰凉。

胡灵儿感受到肩膀传来的力道和那压抑到极致的颤抖，猛地抬起头。她撞进丈夫的眼底，那里没有她熟悉的桀骜与战天斗地的光芒，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沉重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将她溺毙的无力感。那眼神里，是对这复杂人间最深的无奈。

孙承岳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娘子……”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积蓄着全身的力气，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苦涩自嘲的弧度，“这人间疾苦……”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污浊的药汁、碎裂的瓦罐、绝望哭泣的妇人、被烫伤呻吟的病人、麻木凶狠的兵丁、以及周围那些在暮色中如同鬼影般瑟缩绝望的面孔……

“比九幽的魔物……”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彻骨的苍凉和一种首面深渊后真正品尝到的、深入骨髓的无力，“难对付……多了。”

暮色终于彻底吞没了石鼓镇。浓重的黑暗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和绝望。只有远处官衙方向，几点象征权力和秩序的灯笼，在无边的黑暗里，如同鬼火般幽幽地亮着，冰冷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