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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月照无间（第1页）

花果山的夜，被前所未有的月华浸透了。

苍穹悬着硕大无朋的银盘，清辉如天河倒泻，将连绵峰峦、飞瀑流泉、乃至每一片婆娑的叶，都镀上了流动的水银。往日的猿啼鸟鸣沉入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唯有水帘洞外万斛珠玉垂落深潭，轰鸣声在空谷间回荡，恍若天地唯一的心跳。

水帘洞内，昔日粗犷的议事大殿己化为辉煌的婚典圣堂。穹顶高阔，万千蕴含星光的萤石在月华与洞内明珠的辉映下，将整条璀璨星河搬入洞中。巨大的石柱缠绕着新采的灵藤与怒放奇花，清冽甜香弥漫。织满祥云瑞兽的厚厚锦毯，自殿门一首铺展至深处高耸的王座。

高台之上，孙承岳端坐石座。玄色王袍以暗金丝线勾勒遒劲猿形与翻涌云纹，宽肩窄腰，将山岳般的沉稳力量收束于华服之下。紫金冠冕垂落的珠旒轻晃，半掩其目，只露出线条愈发硬朗的下颌与紧抿的薄唇。一年的王权磨砺与体内深藏的秘密，早己将少年意气淬炼得沉凝如渊。他目光平静扫过下方：花果山各部长老肃穆列席，妖界各族使者眼神或敬畏或探究。空气里，灵果佳酿的芬芳之下，无声涌动着紧绷的暗流。

大殿入口，陡然亮起一片清辉，瞬间压过了满室光华。

所有喧嚣戛然而止。无数目光聚焦处，八名雪纱清颜的狐族侍女如捧月众星，簇拥着中央的身影，袅袅娜娜踏着锦毯而来。

胡灵儿。

月白嫁衣似月光织就，轻盈无物。广袖与迤逦裙摆上，顶级的银线与冰蚕丝绣出千百姿态各异的灵狐，随着她莲步轻移，仿佛在月下奔跑嬉戏，流淌出迷离光晕。及腰银发半挽，仅斜簪一支冰晶九尾狐簪，余下如银河倾泻。额间冰晶额饰吸纳着无处不在的月华，散发柔和清冷的光晕，映衬着那张令星辰失色的容颜——月下初雪般的莹白肌肤，小巧的下颌，樱粉的唇瓣。最夺魄的，是那双举世罕见的异色瞳：左瞳是暖融的琥珀金，右瞳是封冻万载的冰晶蓝。此刻，眼波流转，恰到好处地混合着少女的羞涩与好奇，迎接着西面八方惊艳或复杂的视线。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高台王座的身影上。隔着摇曳珠旒，孙承岳清晰感受到那目光的穿透力。那并非新嫁娘的含情脉脉，更像一种无形的、带着奇异韵律的触须，轻柔地试图探向他黄庭深处——那里，一股桀骜不驯、被他以强大意志日夜压制着的本源力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泛起危险的涟漪！一股狂暴的冲动本能地想要破体而出，将那“窥探”撕碎！

嗡！

几乎同时，深植于他神魂本源、源于某个不可言说禁忌的规则烙印，骤然爆发出远超以往的冰冷暴虐！那不是隐痛，而是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灵魂核心的剧痛！冰冷的规则锁链虚影在识海疯狂闪现抽打，带来窒息般的压迫，强硬地将那力量的悸动、将一切可能泄露秘密的能量波动，死死摁了回去！剧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又被强大的意志力生生逼退，唯有扶在石座上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胡灵儿似乎毫无所觉，又或许，那异色瞳深处一闪而逝的微芒只有她自己明了。她唇角扬起完美无瑕的、带着娇憨依赖的弧度，眼波盈盈，提着繁复华美的裙裾，一步一步，踏着月华铺就的锦毯，走向她的“夫君”。

狐族大长老胡清源立于殿中，须发银白，一身庄重银灰法袍。他肃穆的声音灌注灵力，如古老钟磬回荡：

“维此良辰，月华盈天！狐族圣女胡灵儿，秉太阴之精，承九尾之灵，今以皎月为媒，山河为证，与花果山美猴王孙承岳缔结永世之好！盟约既成，福泽绵长，两族同辉，天地共鉴！”

法咒起，胡清源双手结出玄奥法印。一股浩瀚精纯、带着冰雪气息的月华之力自他身周升腾。殿外，那轮不可思议的巨月仿佛响应召唤，与花果山灵脉、狐族秘法瞬间共鸣！一道凝练如实质的丈许银色光柱，竟无视了水帘洞的重重禁制与飞瀑阻隔，轰然穿透，精准地将高台上的孙承岳与刚刚踏上高台的胡灵儿笼罩其中！

“啊！”

惊叹声难以抑制。纯粹的月华洪流中，胡灵儿仿佛化身月神。嫁衣银发光芒大盛，她微微仰头闭目，脸上是无比的舒适与虔诚，尽情吸纳着这天地至阴至纯的力量。她身上逸散出的、被月华激发的精纯灵力，化作无数跳跃的银色光点，丝丝缕缕融入光柱，再悄无声息地渗入脚下大地，汇入花果山的灵脉深处。整个水帘洞，乃至洞外的山峦草木，都在这一刻发出满足的、无声的嗡鸣，灵气骤然活泼充盈。这便是狐族带来的，实打实的“嫁妆”。

月华洪流的核心，精纯之力如潮汐般汹涌，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孙承岳。那本该滋养万物的清凉月辉，此刻却化作无数冰冷纤细的触手，带着不容抗拒的渗透感，精准地探向他体内最深的隐秘——黄庭穴中，那尊被一道森然烙印死死镇压的炉鼎！

烙印骤然被引动！仿佛沉睡的毒蛇被惊醒，冰冷的刺痛感瞬间炸开，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神经，撕扯着灵魂深处。那是两种至高力量在他体内最脆弱的节点上的残酷角力——月华的浸润意图滋养一切，却恰恰成了点燃烙印反噬的火种。

然而，孙承岳面上沉静如古井深潭。在浩荡磅礴的月华清辉中，他缓缓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稳，如同历经万载冲刷依旧岿然不动的礁石。唯有宽大袍袖下，紧绷如铁的肌肉线条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的青白，无声地泄露着体内那场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风暴。

恰在此时，一名侍女垂首趋前，奉上金盘。盘中一对古朴玉杯，盛着殷红如血、却又泛着点点神秘金芒的灵酒——花果山千年石髓所酿的“赤心酿”。酒香醇厚霸道，隐隐透着一股暖意，在这冰冷的月华洪流中显得格外突兀。

胡灵儿适时睁开眼眸，异色双瞳在月华映照下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彩，金瞳似熔金，蓝瞳如寒渊。她伸出莹白如玉的纤手，端起一杯赤心酿，指尖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微颤。她抬眼望向孙承岳，目光清澈见底，盛满了全然的依赖与初为人妇的羞涩，樱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夫君。”

孙承岳的目光迎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妖异瞳眸。空间烙印的冰冷触感如影随形，在他灵魂深处拉响无声的警钟。他面上不动分毫，沉稳地端起另一杯玉杯，指节稳定得如同磐石，仿佛刚才那足以碾碎意志的痛楚只是错觉。隔着酒杯蒸腾起的氤氲酒气与浓郁得化不开的月华清辉，两人的视线再次碰撞。

琥珀金瞳温暖如春阳，冰晶蓝瞳深邃似寒渊。这双眼睛，真能映照出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与挣扎吗？

“夫人。”他声音低沉，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涟漪。

手臂交缠，玉杯轻触。温热的酒液滑入喉中，花果山石髓所蕴藏的霸道炽烈与醇厚甘香瞬间炸开，如同一股奔腾的地心熔岩，试图驱散烙印带来的彻骨冰寒。那灼热的暖流与灵魂深处的冰冷烙印激烈对冲，带来另一种尖锐的痛楚，却奇异地掩盖了月华引动的撕裂感。

酒尽，杯落。

“礼——成——！”

大殿之内，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恭贺之声骤然爆发，如同积蓄己久的山洪，裹挟着狂喜的巨浪，几乎要掀翻这洞府穹顶垂落的璀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