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以前,小图利娅再是拥有势力、生杀予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依附在男性势力上的贵妇。即便尊贵如罗马皇后,都是需要先成为皇帝的妻子,才能拥有皇后的权力,属于丈夫的一部分。
但图利娅赢了。
连皇后之位都再瞧不上的图利娅,终于从这个罗马游戏胜出,好好地成为一个控制财产的“人”,而不是名为“女人”的财产,打出独属于她的小小胜局。
要甚么权倾地中海?图利娅其实只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不要做某人的女儿、妻子和母亲,就做她自己,一个足以让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大维的身份。
“米西,可以请你背过身去吗?”图利娅问。
米西纳斯便依言背过身。她将额头抵了上去,双手紧攥着他的衣服,顷刻间,泪水便将米西纳斯的后背打得完全湿透。
“我自由了,”图利娅窝在挚友的后背,沙哑着嗓子说,“米西,我终于自由了,自由了。”
不用再费尽心神地争权夺利、借用男性家人的名义,都能自由取用一把小小的刻刀;也再没有人能约束她的行止,她想见谁就见谁,不必别人来开恩批准。
米西纳斯好好地在原地守着,只微微躬着的背部绷紧。
“嗯,恭喜你了,图。你比你原先预想的还要赢得更漂亮哦。”他轻声说,“但你傻哦?罗马女人可不会爱上自己的丈夫。”
闻言,图利娅微微一颤。
“放心哭吧,他走了。”
话音刚落,图利娅随即放声哭泣,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她狠狠地捶打着友人的背,泪水汹涌地滑落。米西纳斯牢牢地坐好,任她发泄,陪着她,信守诺言。
“呜”半晌,图利娅停了手,再次用额头抵着米西纳斯的背,无力地痛哭呜咽。
哭声徘徊在小小的房间内,再传出到已经没有屋大维守候的廊道。
米西纳斯合上双目,也无声地滑下了两行泪水。
站在房门外的西塞罗父子,面面相觑。
冷不丁的,大图利娅将手上的男婴一把塞到了父亲的手里。西塞罗惯抱孩子,倒是下意识地就将小外孙抱好,但在看向大女儿时,却是愣了一下,然后倒退了一步。
大图利娅向来养尊处优,脸容姣好,但在历经丧夫、离婚后,神色早就变得麻木。然而,就在此刻,她的双目又再次散发出少女时拥有过的灵动神采。
她向父兄低头,以受过良好教养的姿态轻施一礼,然后直起身,不守规矩地提起裙摆,转身直往外跑,连奴隶护卫都没有带上一个,大小西塞罗叫都叫不住。
跑啊跑,哒哒哒哒,大图利娅踏出家门、穿过小巷,目不斜视地越过了罗马城广场,跑到了宏伟的白色建筑物之前。
维斯塔女神庙。
深吸一口气,大图利娅挺直了背,踏上神庙高高的石台阶。
当晚,一名贞女报称有疾在身,提早退休,由独身已久的大图利娅补上,并得到大贞女的亲自辅导。本应持续十年的祭司课业,大图利娅凭着本身的学养和惊人的聪颖,在两年内便完全掌握,并在家族的扶持下,接替了年老的大贞女,成为罗马里惟一能和男性官员平起平坐的女性公、职人员,荣耀的维斯塔大贞女。
虽然一切都要依赖神庙和家族支撑,权限也仅限于公务,但大图利娅也继小妹之后,取得了相对独、立的法律地位,作为个体出现在社会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少时颇显诗名、却在婚后变得静寂无声的西塞罗家大女儿,原来才华横溢,才思甚至比享负盛名的妹妹还要敏捷,是三个孩子中最肖似父亲的真正大才女。
在大图利娅为自己努力的同时,小西塞罗也接任了父亲的家主之位,远赴外省任职总督。或者不够聪明,但任谁都不会怀疑小西塞罗的品行。背负家名的他深得同僚和堂兄弟信任,身边聚集了优秀的追随者,逐渐的,也在政坛立住了脚。
小庞贝虽然只得到副执政官的位置,但在继母的指导下,初涉传统政坛却也没犯下大错,平稳地完成任期,累积了资历。
历经元老院里的争斗、联姻失败的政治动荡下,西塞罗家族再一次以贤臣的姿态在罗马城保住了位置。权势及不上当初依赖屋大维时鼎盛,却是清清白白,根基稳固,即便是屋大维都要对这一族放尊重,并倚重他们来攻击为非作歹的安东尼。
而屋大维自身,也毫无疑问地再婚了。
就在跟小图利娅离婚的三个月后,他便选中出身传统贵族的莉薇娅.杜路希拉。在命令她的丈夫离婚当天,屋大维再运用特、权即日结婚,一天都没有多浪费。被好事者嘲笑他抢女人从不手软,屋大维那张已经学会在公众面前端上微笑的俊脸,也从未变色。
第三任妻子的家族声势虽远比不上前任,却全心辅助屋大维,成为他的力量,也为他收割了前妻派系中部分的贵族支持。加上莉薇娅本人的努力,他们的婚姻由一开始便进入了稳定的阶段,相处中连一句争吵都没有发生过。
如此,在罗马城重获稳定、安东尼和屋大维东西分治地中海的局势中,过了五年
西塞罗大宅,华丽的大理石厅堂内,罗马城最顶尖的诗人们正聚首一堂,开着诗会,听着后晋年轻人们的自我引荐。只刚刚朗读完作品的这一位,很明显得不到贵人们的青睐。
“啪、啦,啪、啦,”掌声零零落落,衬得立于中央的人好不尴尬。
并肩坐在两个主位上的米西纳斯和小图利娅,对视一眼,前者耸耸肩,后者无声地叹一口气,耳边的绿宝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听着强赋愁绪的俗诗,他们耐着性子没打断朗诵已是很给小朋友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