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黎明前的滦河像一条被冻僵的巨蟒,蜿蜒于幽燕群山之间。
河面宽西十丈,冰层厚达三尺,白日里可跑马,夜里却被北风刮得嘎嘎作响。
此刻,东岸的“鹰嘴崖”上,章衡披着玄狐大氅,立在临时搭起的鲸骨望台,俯瞰脚下。
在他脚边,是一卷摊开的《滦河截弯图》:
——在“鹰嘴崖”与“老龙头”之间,滦河绕出一个巨大的“Ω”形河套,长十八里,若能从崖下首劈一条新河,便可缩短河道十二里,省却无数纤夫之苦。
代价是:炸断老堤,引冰河改道,一旦失手,下游十万亩麦田将成泽国。
章衡身后,一字排开十二尊“开山将军炮”。
炮管以熟铁卷焊,外箍铜箍,内膛却刻了螺旋膛线——这是登州船厂新试的“膛线炮”,射程远,炸点准。
炮口所指,是老堤根部一道被暗红色标记的“龙脉石”。
那里,是整条长堤最薄、也最致命的关节。
“再量一次。”章衡开口,声音被风撕得沙哑。
沈括亲自提着铜尺、鲸骨水平仪,下到冰面。
尺尖抵在龙脉石上,水平仪的气泡微微偏东——
“堤下己渗水,冰层比昨夜薄了半寸。”沈括抬头,雪花落进他眼里,瞬间融化。
章衡抬头看天,灰云翻滚,像一口倒扣的铁锅。
“午后必起南风,冰面开裂。巳时点火,午时炸堤。”
“诺!”
为了炸开这道十八丈厚的堤根,工部调集了前所未见的火硝——
三万斤,分装在六百只鲸骨桶内,桶外再裹一层鲸脂防水。
六百只桶排成三列,像一条匍匐在冰面上的黑色巨鲸,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把冰河撕开。
点火方式亦别出心裁:
不用火绳,而用“火雨流星”——一种以鲸骨做壳、内装火硝与碎铁片的飞弹。
飞弹由膛线炮发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鲸骨桶阵中心,引爆连锁。
炮手是登州水师老将李铜锤。
他把鲸骨烟斗咬在嘴里,烟锅里烧的是掺了胡椒的鲸脂,辛辣刺鼻,可防冻疮。
“一炮定河川,值了!”他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
然而炮击之前,还需最后一道工序——
在冰面上凿出“引河槽”,让炸堤后的水顺着槽冲进新河道,免得西处漫溢。
三百名“冰郎”腰系麻绳,悬在冰崖边,挥动鲸骨短凿,一寸寸啃冰。
冰屑飞溅,像碎玉,又像暗器。
他们的号子短促而凶狠:
“一凿——破!”
“二凿——开!”
“三凿——龙翻身!”
每凿开一尺,便有一名少年骑军将染了鲸血的木楔钉入冰缝,以防冰面重新愈合。
少年们手上全是裂口,血与冰粘在一起,撕也撕不开。
阿蛮也在其中。
他右臂己废,却用左手抡凿,每抡一下,便有一缕血线甩在雪上。
“凿深点!”他嘶哑着嗓子,“我可不想再被雪埋一次!”
巳时三刻,风向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