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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瘟氤暗生（第1页）

炉中的火焰艰难地维持着，每一次捶打都像是从王康的骨子里榨取力气。那块废铁片在无数次加热和粗糙的锻打下，终于有了点铁器的雏形，虽然形状不规则，边缘尽是裂痕，但至少不再是原来的破烂模样。希望如同这铁块，在反复的灼烧和锤击下，艰难地改变着形状。

然而，现实的冰冷远胜炉温。

流民的涌入，虽然带来了急需的劳力，却也像一把双刃剑，迅速割裂着北壑村本就紧绷的生存底线。十几张嗷嗷待哺的嘴，瞬间将村里那点可怜的存粮消耗速度提升了一倍不止。三婶掌管的那口大锅里，粥越来越稀，几乎能照见人影。原本还能勉强果腹的村民，现在只能分到更少的一份，饥饿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不满和怨气在沉默中滋生。

王康严格执行着“干活换粥”的规矩，甚至更加严苛。他让黑娃带人盯着，流民挖不到足够分量的矿砂或完成不了指定的工作量，当天的粥份额就会被削减。这虽然保证了效率，却也显得冷酷无情，流民眼中最初的感激渐渐被疲惫、麻木和一丝隐忍的怨恨取代。

更大的危机，却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降临。

最先倒下的是流民中的一个孩子。持续的低烧，咳嗽，然后是止不住的腹泻。孩子的母亲哭着哀求，但村里没有任何药物，连干净的水都紧缺。王康只能让人将孩子隔离开一间废弃的窝棚，给了点热水，听天由命。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不止是流民，村里一个体弱的老妇人也开始出现类似的症状。发热，呕吐，腹泻。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瞬间压过了对饥饿和外部威胁的恐惧，在人群中迅猛蔓延。

“是瘟病！！”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个词，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瞬间炸开。

“天杀的！是这些外乡人带来的瘟病！”

“把他们赶出去！快赶出去！不然我们都得死！”

村民们惊恐地退避，看着流民和那几个发病村民的方向，如同看着洪水猛兽。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合作关系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本能恐惧和排挤。

流民们则陷入更大的绝望。被驱逐？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离开这个勉强能挡风避雨、有一口稀粥的地方，他们和他们的孩子只有死路一条。

冲突一触即发。几个激动的村民拿起农具，就要强行驱赶所有流民。流民中的青壮年也红着眼，捡起了石头木棍，准备拼死一搏。

“都住手！！”

王康的声音如同裂帛，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他推开人群，走到双方中间，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身上还带着锻打后的烟灰和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激愤的村民，又扫过绝望的流民。

“现在赶他们走，就是让他们去死！死在村外，尸体烂了，风一吹，病传得更快！”他厉声喝道，首接点出了最残酷的可能，“你们想让整个村子给他们陪葬吗？！”

村民们被镇住了，脸上露出犹豫和更深的恐惧。

王康强压下心中的焦躁。他不懂医学，但基本的卫生防疫常识还是有的。隔离，清洁水源，处理排泄物……这是现代社会的常识，在这里却难以推行。

“所有出现症状的人，无论本村的还是外来的，全部集中到村西头那两间最破、离水井最远的房子里隔离！专人送吃的喝的，放在门口，不准接触！”他快速下令，这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可是……谁去送？谁去看管？”三婶颤声问，没人愿意靠近。

“我去。”王康平静地说，“还有，自愿报名，每天多给一勺粥。”

沉默。死亡的威胁面前，一勺粥的诱惑显得苍白无力。

良久，流民中那个最初说话的老人颤巍巍地举起手：“俺……俺去吧。俺老了，活够了，换娃们一条活路。”又有两个失去家人的流民妇女默默站了出来。

王康心中五味杂陈，点了点头。

他接着下令：“从现在起，所有人，喝水必须烧开！不准再喝生水！所有排泄物，集中到指定地方挖深坑掩埋，不准随处解决！接触过病人的人，用石灰水或者皂荚水洗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隔离区！”

这些闻所未闻的规矩让村民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烧水喝？多费柴火！排泄物埋起来？历来都是随便找个地方解决的……

“不想死，就照做！”王康没有解释，也用不着解释，死亡的威胁是最好的鞭策。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亲自带人清理隔离点，指挥人挖坑，监督水源煮沸。整个村庄被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恐惧所笼罩，人人自危，行动都带着几分惊惶和迟疑。

信息的获取也受到了影响。阿木依旧每天外出侦查，带回的消息却越来越令人不安。官道上溃兵和流民明显增多，小股的匪患也开始出现。张家庄依旧没有大规模出动，但其庄墙上的守卫似乎增加了，巡逻也更加频繁，像是在防备什么。

仿佛有一股更大的、无形的混乱浪潮，正在从西面八方向着这片区域涌动。北壑村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不仅要面对张二爷这把悬顶之剑，还要应对内部爆发的瘟疫和外部越发恶劣的环境。

王康站在村中，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感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空气中弥漫着不仅仅是寒意和炊烟，更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名为“时疫”和“乱世”的瘟氤。

他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初步成型的、粗糙的铁片。

个人的力量，技术的萌芽，在这时代洪流和自然法则的伟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不堪。

考验，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种更加残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