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瘫倒的溃兵残骸般的哀求声,如同滚烫的烙铁熨在每一个北壑村民的心上。张家庄被打残,刘疤脸身死,这看似天大的好消息,却因张二爷的逃脱和眼前这几条“遗祸”而变得复杂无比。
交出答应过的粮柴?村子本就濒临断炊,给出这些,无异于自绝生路。更何况,谁能保证这些杀红了眼的溃兵残部吃饱喝足后,不会立刻翻脸,将北壑村洗劫一空以泄愤或补充损失?
不交?对方虽只剩五六人且带伤,但毕竟是经历过尸山血血的兵痞,真逼急了拼起命来,北壑村也要付出惨重代价。而且,彻底撕破脸,就等于彻底断绝了任何转圜的余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王康,等待他的决断。这一次,目光中的情绪更为复杂,有依赖,有恐惧,也有深藏的一丝审视——这个将村子带入如此险境的年轻首领,能否带领他们走过这更凶险的钢丝?
王康的大脑飞速权衡。仁慈和信用在乱世中是奢侈品,生存才是第一要义。但这些溃兵……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他深吸一口气,走出栅栏,但保持着安全距离,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粮柴,可以给你们。但不是在这里。”
那几个溃兵挣扎着抬起头,眼中露出警惕和疑惑。
“你们现在这样子,能守住粮柴吗?能躲过张二爷可能带来的报复吗?”王康点出他们最脆弱的一点,“北壑村可以暂时给你们一个角落容身,帮你们处理伤口。作为交换,你们养伤期间,需得帮我们协防村子,尤其是防备张二爷可能杀个回马枪。伤好后,是去是留,你们自决。若留,须守我们的规矩;若走,我们会赠予些许干粮盘缠。”
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提议。引狼入室,莫过于此。但王康看中的是他们残存的战斗经验和军事技能——这正是北壑村最缺乏的。用有限的粮食和危险,换取可能的战力提升和情报(关于郡兵、关于外界战局),这是一场赌博。
溃兵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他们习惯了劫掠和被杀或被驱赶,从未想过会被“泥腿子”招揽。为首的伤兵挣扎着抱拳,语气复杂:“多谢……头领……仁义!俺们……俺们哥几个这条烂命,以后就听头领吩咐!”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黑娃,带他们从侧面绕进来,单独安置在村尾那个废弃的土窑,派人‘照顾’着。给他们点清水和伤药,吃的……先给半份糊糊。”王康下令,特别加重了“照顾”二字。黑娃会意,这是既要示好,更要严密监视。
处理完溃兵,更大的危机如同乌云压顶——张二爷跑了!
“石叔,立刻派两个最机灵、脚程最快的人,沿通往郡城和张家庄后山的小路侦查,我要知道张二爷往哪个方向跑了,有没有搬救兵的迹象!”
“阿木,你带几个人,立刻去张家庄……外围看看,小心!确认战况,看看有没有……有没有可能找到他们遗落的粮食、铁器,任何有用的东西!但要快,要隐秘,像捡麦穗一样,绝不可贪多恋战!”
“其他人,立刻加固所有工事!尤其是东面和通往官道的方向!从现在起,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
王康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张二爷就像一条毒蛇,钻入了草丛,你不知道他何时会带着更致命的毒牙回来报复。北壑村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时间窗口,疯狂地增强自己。
村子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气氛截然不同。之前是绝望中的挣扎,现在则带上了与时间赛跑的疯狂。
傍晚时分,侦查的人陆续带回消息。
通往郡城的方向没有发现张二爷的大队踪迹,只有零星马蹄印,显示他可能只带了少数心腹轻装逃亡。
张家庄己是一片狼藉,庄门破碎,多处房屋仍在冒烟,尸体横陈(主要是家丁和溃兵),几乎看不到活人。阿木他们冒险摸进去,在一片焦土和废墟中,只扒拉出小半袋烧焦的麦子、几把卷刃的破刀和一口裂了缝的铁锅,收获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
张二爷没有立刻去郡城搬兵?这反而让王康更加不安。这条老狗到底在想什么?是吓破了胆首接远遁了?还是躲在暗处,酝酿着更阴毒的计划?
资源!还是资源!王康看着那点可怜的收获,心急如焚。没有粮食,没有铁料,没有人力,什么都是空谈。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发现矿砂的溪涧,以及更深处的大山。之前因为张二爷和溃兵的威胁,勘探和开采都被迫中断。
现在,外部最大的两个威胁暂时解除(一个覆灭,一个逃亡),虽然危机西伏,但也是前所未有的机会窗口!
“石叔,从明天起,抽调大部分人手上山!全力伐木烧炭,加大力度开采矿砂!水力鼓风机全力开动,冶炼不能停!我们必须在张二爷或者别的什么麻烦回来之前,攒出更多的铁,打造出更多的武器和工具!”
这是一场豪赌。将有限的人力投入长远建设,意味着短期内防御和狩猎的力量会减弱。但如果成功,北壑村将真正拥有在这乱世立足的一点微薄资本。
残烬之中,必须抉取每一丝可能燃烧的微光。
夜色再次降临,北壑村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陷入沉寂。炉火的光芒比以往更亮,打铁的“叮当”声也比以往更急、更密。村尾的土窑里,几个溃兵蜷缩在草堆里,喝着稀薄的糊糊,眼神复杂地望着这个忙碌而奇特的村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何种命运。
王康站在村中,听着西面八方的声响,感受着这虚假的“繁荣”之下涌动的暗流。
危机只是暂时退潮,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看不见的远方汇聚。
而他,必须在这有限的喘息之机里,尽可能多地积攒力量,哪怕只能从灰烬中,捡拾起几颗冰冷的铁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