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家宴设在凝芳堂,乌木圆桌被烛火映得发亮,桌角的青铜熏炉里燃着安息香,烟缕顺着雕花的窗棂往上飘,缠上梁间悬着的水晶灯。
苏合香亲自下厨做了道"翡翠鱼羹",翠绿的菠菜汁裹着雪白的鱼茸,盛在霁蓝釉的碗里,像极了当年在桃花林里,两个孩子用花瓣拼出的小船。她还特意让厨子做了糖酥饼,刚出炉的饼子冒着热气,酥皮上撒着白芝麻,香气漫过整个屋子。
镇西王唐景其坐在主位,玄色锦袍上绣着暗纹的猛虎,他端起酒杯时,指节因常年握枪而格外分明。"百里将军最近如何?"他问百里霜,声音低沉如古钟,"上月收到他的信,说在安州练兵,倒是比在京城自在。"
百里霜捧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杯沿的热气拂过她的睫毛:"家父说,安州的水土养人,比京城少些案牍劳形。"她偷偷瞟了眼唐凌武,见他正埋头对付一块酱肘子,嘴角沾着酱汁,像只偷吃的小兽,忍不住弯了弯唇。
苏合香给百里霜夹了块鱼羹:"尝尝这个,小武小时候总抢着吃,说像你爹送的那块碧玉。"
唐凌武猛地抬头,嘴里的肘子还没咽下去,含糊道:"现在也抢。"
满桌的人都笑了,烛火在众人脸上晃,唐景其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眼底的严肃柔了些。他放下酒杯,指腹着杯沿的冰裂纹:"说起来,小霜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百里将军可有看中的人家?"
百里霜的手猛地一颤,鱼羹差点洒出来。她攥着银筷的指节泛白,偷瞄唐凌武时,正撞见他也抬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烛火里撞了个满怀,又慌忙错开,像两只受惊的小鹿。
"家父说,婚事随缘。"百里霜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比桌上的胭脂盒还要红。
苏合香在桌下踢了唐景其一脚,给他递了个眼色,又转向百里霜,笑意盈盈道:"随缘好,我跟你伯父当年就是战场结缘,那时他浑身是伤,我还以为是个糙汉子,谁知。。。。。。"她故意拖长语调,见唐凌武竖着耳朵听,忍不住笑,"谁知他竟会偷偷给我采野蔷薇。"
唐景其轻咳一声,耳根微微发红:"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他端起酒杯饮了口,目光转向唐凌武,"你三哥昨日来信,说在吴越国得了匹好马,下个月给你送回来,正好跟你的红影作伴。"
唐凌武"嗯"了一声,心思却不在马上。他看着百里霜腕间的玉镯,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把母亲的珍珠耳环偷偷塞给百里霜,说"等我长大了,给你买比这更亮的",那时她的脸也是这么红,像熟透的苹果。
"听说京城赵家的三公子,"苏合香像是闲聊般提起,给百里霜剥着虾壳,"去年考中了探花,模样人才都是顶尖的,你娘跟我提过一嘴,说要去相看呢。"
百里霜剥虾的手停住了,虾壳的汁水溅在指尖,她却浑然不觉。"伯母,我娘是说笑的,"她的声音带着急,"我跟赵家公子素不相识。。。。。。"
"哦?"苏合香挑眉,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她碗里,"那你心里,可有相识的?"
烛火突然"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在地上。唐凌武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攥紧拳头,指腹掐进掌心——他想说"有",想说"我认识",想说"霜儿你看我",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热气堵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百里霜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见他始终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她拿起酒杯,猛地饮了口,酒液呛得她咳嗽起来,眼角沁出泪:"伯母,我还小。。。。。。"
唐景其看着两个孩子的模样,忽然笑了。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沉稳的响:"小也不小了,当年我像小武这么大时,己经跟着太祖皇帝上战场了。"他看向唐凌武,目光里带着期许,"有些话,藏着不如说出来,错过了,可就没机会了。"
唐凌武猛地抬头,撞进父亲的目光里。那目光像天门关的阳光,带着暖意,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转头看向百里霜,她的眼角还挂着泪,像沾着露水的桃花瓣,腕间的玉镯在烛火下亮得晃眼。
"我。。。。。。"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我想跟霜儿。。。。。。"
话没说完,就被苏合香的笑声打断:"想跟小霜一起西门关,是不是?"她给两人各夹了块糖酥饼,"当年你们在桃林里说的话,伯母可都听见了。"
烛火映着两张通红的脸,唐凌武看着百里霜嘴角的梨涡,忽然觉得,这糖酥饼的甜,终于比得上小时候抢的那串糖葫芦了。窗外的夜色里,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己经是二更天了,可凝芳堂的烛火,却亮得像永远不会灭。
苏合香看着两个孩子,与唐景其交换了个眼神。他的目光里带着笑,她的眼底盛着泪——当年太王妃也是这样,看着他们在桃花树下笨拙地牵手,说"这俩孩子,缘分天定"。
烟缕从熏炉里飘出来,缠着水晶灯的链子往上爬,像要把这满室的暖意,都系在时光里,再也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