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汉文脱了鞋,试探着踩上第一块石子,刚站稳,石子一晃,他慌忙跳回岸边,脚心溅了水。
“气太浮。”师傅站在溪边,望着水面,“吸气时要深,像吞进一口晨露,沉到肚脐眼下;呼气时要慢,像吹灭烛火,一点一点放。再试。”
潘汉文按师父说的调整呼吸,深吸一口气,感觉丹田处微微发沉,再抬脚踩上石子。这次稳了些,他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子往前走,走到中间时,一块石子突然滚动,他脚下一滑,手忙脚乱中用铁扇往另一块石子上一点,借着劲稳住了身形,虽没落水,却己惊出一身汗。
“用扇借力,这就对了。”师傅点点头,“轻功不光靠脚,全身都能借力,扇、手、肩,甚至头发丝都能感知风的方向。”
日子一天天过去,铁扇在潘汉文手里越来越顺。他能闭着眼用扇骨拨开飞来的石子,能展开扇面挡住师傅用竹枝扫来的力道,甚至能在转身时用扇尖轻巧地点中师傅衣襟上的盘扣。
“现在教你最后一招——‘扇影’。”师傅站在竹林里,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身上,“遇多人围攻,不要慌,左右开扇,扇面旋转如轮,既能挡西面来的兵器,又能借着旋转的劲脱身。”他展开铁扇,手腕转动,扇面在身前转出一片灰影,带起的风让周围的竹叶微微颤动。
潘汉文跟着学,起初转得笨拙,扇面时而碰在一起,时而角度不对。师傅不着急,只让他先练转腕,首到手腕转得灵活如蛇,再合扇练习。半个月后,潘汉文的“扇影”虽不如师父那般圆转,却也能护住周身,偶尔还能借着旋转的势头,用扇尖逼退师傅的竹枝。
轻功的进步也显而易见。潘汉文从踩着石子过溪,到能踏着水面的浮萍走三步,再到能在溪边的芦苇上轻轻一点,借力跃出丈许远。有次练习“蜻蜓点水”,他竟踩着溪面的水纹跑过了半条溪,虽然最后还是溅湿了裤脚,却让师傅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记住,轻功是‘逃’的本事,不是‘炫’的本事。”师傅在溪边擦着潘汉文脸上的水珠,“不到万不得己,别在人前显露,尤其别在暗月教、天门的人面前露,他们最忌这种能轻易脱身的功夫。”
夜里,小院的油灯下,师徒俩常铺开棋盘。师傅不再只教下棋,而是用棋盘讲“统兵之道”。他用黑子代表敌军,白子代表己军,用石子摆出山川、河流、城池的位置。
“你看这盘棋,黑棋占了西边的高地,像暗月教占了险峻之地,易守难攻;白棋在东边的河谷,像咱们占了水源,气脉活。”师傅移动一颗白子,“硬攻高地必败,得先断他的粮道——就像你用扇尖点他的手腕,不碰他的兵器,却让他握不住兵器。”
潘汉文盯着棋盘,忽然明白:“统兵跟用扇子一样,不在于刚猛,在于巧劲?”
“正是。”师傅点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你看里的小溪,遇石则绕,遇洼则聚,遇坎则跃,统兵就得像水,能变,能藏,能聚,能散。”他指着棋盘上的河谷,“这里看似平坦,其实水下有暗礁,就像看似安稳的子,可能藏着暗月教的眼线,得时刻提防。”
一个半月的时光,在晨练、午学、晚研中悄然溜走。潘汉文的铁扇己用得行云流水,晨起在竹林里练习时,扇影翻飞如灰蝶,格挡时稳如磐石,攻击时快如闪电;轻功也练得扎实,能踩着溪面的薄冰走过整条小溪,落地时悄无声息,只有衣角带起一丝风。
更重要的是,他眼里的光变了。以前看子,只看到房屋、溪水、稻田;现在看过去,能从炊烟的走向辨出哪家的人气顺,从房屋的朝向看出哪家的气脉稳,从路人的步态看出谁心怀坦荡,谁藏着鬼胎。
这天傍晚,师徒俩坐在溪边看夕阳。晚霞把溪水染成金红色,潘汉文握着铁扇,扇骨在夕阳下泛着暗光。
“师父,咱们什么时候走?”他轻声问,语气里没有了当初的急切,多了几分沉稳。
师傅望着远处的山口,那里的暮色正渐渐浓起来:“不急。”他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溪里,水波荡开,“你看这水,不流到平缓处,不会清;功夫不到圆融处,走得再远也没用。”
他转头看向潘汉文,目光深邃:“这子里,藏着个老猎户,你没发现?”
潘汉文一愣:“猎户?东头那个总蹲在老槐树下抽烟的张老汉?”
“正是。”师傅点头,“他走路脚跟着地轻,脚尖着力深,是常年在山里追猎物练出来的;手上的老茧在虎口和食指,不是握锄头的,是握弓的。”
潘汉文心里一惊,他每天经过老槐树,竟从没留意过张老汉有这些异常。
“他腰间总挂着个酒葫芦,你没发现葫芦底有个月亮印记?”师傅的声音压得更低,“暗月教的人,藏得够深吧?”
潘汉文猛地想起师父说过暗月教的人爱伪装,后背顿时冒出汗来。原来这看似祥和的子里,真藏着江湖凶险。
“别怕。”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动手,说明咱们没挡他的路。这就是‘先看人’的道理——他藏着,咱们也藏着,井水不犯河水。等你能在三步外看出他葫芦底的印记,能在他转身时听出他靴子里藏着匕首,才算真的学会了‘看’。”
夕阳沉入山后,暮色漫过田埂。潘汉文握紧手里的铁扇,扇骨上的“坎离”二字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他忽然明白,师父让他们留下,不只是学功夫,更是学在凶险里藏住自己,在平静里看清别人。
李家坳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地上的星子。师徒俩的身影被暮色拉长,映在溪边的草地上,没有动身的意思。这子里的课,显然还没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