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的是赵教头,赭石色教头服上沾着尘土,面容刚毅如凿,手里长鞭的牛皮柄被磨得发亮。他目光扫过众人时,像带了冰碴,冻得几个娇生惯养的世子首缩脖子。
赵教头忽然侧身,对着台后拱手:“请李将军、徐先生。”
脚步声从后台传来,头一个是穿明光铠的将军,身材魁梧得像座铁塔,颔下络腮胡里藏着风霜——正是大将军李成功。传闻他曾一枪挑落敌军主将,金甲军的铠甲上至今留着枪痕,此刻往那一站,周身煞气漫开来,竟让演武场的风都滞了滞。
紧随其后的是穿青布长衫的文士,面容清癯,手里摇着柄折扇,扇面上“运筹”二字笔锋峭拔——正是以谋略闻名的徐满晋。他不像武将那般咄咄逼人,目光却像两柄细剑,扫过场下时,每个人都觉得心口被轻轻剜了一下。
“都给我站好了!”赵教头的声音炸开,长鞭往地上一抽,“啪”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雀儿,“三个月内,你们不是世子嫡子,就是禁军的兵!扎马步偷懒的,罚!练枪敷衍的,罚!敢摆架子的——”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打断腿扔出去!”
李成功往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钟,震得人耳膜发颤:“我知道你们都是世家子弟,傲气重。但禁军不认爵位,只认本事!三个月后,谁能在演武场拔得头筹,我亲自向陛下请赏!”
徐满晋摇着折扇,慢悠悠接话,声音却清得能穿透喧嚣:“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你们不光要练枪,还得学会看地图、辨地形、懂人心。这月底沙盘推演,谁排错阵型,就去抄《孙子兵法》一百遍。”
三人话音落时,演武场静得能听见风卷尘土的声。唐凌武望着高台上的三位教头,忽然握紧了背后的虎头枪。他懂了,这三个月的历练,不止是练枪,更是磨心。
远处营门外,百里霜还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唐凌武送的狼牙——那是他从青狼林带回来的,红绳在风里飘着,像道扯不断的念想。她望着演武场的方向,心里默念:三个月,我等你回来。
晨风吹过营地,卷起地上的尘土,落在每个少年的肩头。一场关于成长、较量与蜕变的历练,就此拉开了序幕。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演武场东侧的“望岳坡”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三百级石阶蜿蜒向上,每级缝隙里都藏着松针,看似随意,却是赵教头布的“松针阵”——踩错方位,两侧石缝就会射出淬了麻药的银针,虽不致命,却能让人麻倒半个时辰。
唐凌武穿着玄铁护腕,里衬铜甲,三十斤的负重压得肩膀微微发沉。他深吸一口气,足尖轻点第一级石阶,玄色劲装的裤脚被晨露打湿,却丝毫不敢怠慢。昨日己有三个世家子弟踩中机关,此刻还在营房里昏睡,赵教头的鞭子从不是摆设。
“哟,镇西王世子还挺能撑。”身后传来轻佻的声音,穿宝蓝劲装的镇东王世子何宵提着衣摆跟上,腰间鲨鱼皮短刀随着步伐轻晃,“不过这松针阵讲究巧劲,可不是蛮力——”
话音未落,何宵忽然“哎哟”一声,右脚刚踏上第十七级石阶,石缝里便“咻”地射出根银针,擦着他的靴底钉进石壁,尾端颤得像受惊的蜂鸟。
“看来王府公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唐凌武头也不回,足尖在石阶上轻巧一点,像片落叶般掠上三级,恰好避开藏在松针下的机关。他记得昨日观察的规律:单数阶左侧三指宽是死位,双数阶右侧边缘藏着机括。
何宵脸色一红,梗着脖子道:“本世子是故意试探!”却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学着唐凌武的样子观察石阶,靴底在石板上蹭出沙沙的响。
队伍里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大将军嫡子李景年最是莽撞,仗着天生神力,提着长枪就往上冲,结果踩中五处机关,右臂被银针擦过,顿时麻得抬不起来,只能龇牙咧嘴往下退。“这什么鬼东西!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搞这些阴谋诡计算什么本事!”
“战场上可没人跟你讲规矩。”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吏部尚书次子苏文瑾一袭青衫,看似文弱,脚步却轻得像猫。他踩着石阶边缘的青苔,竟一路未触任何机关,“李公子,赵教头说这叫‘踏雪无痕’,练的是轻功底子,也是让咱们明白——敌人从不会在明处等你。”
李景年哼了一声,却不得不承认苏文瑾说得在理,咬着牙重新调整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额角很快渗出汗珠,顺着下颌线滚进甲胄里。
唐凌武己冲到百级石阶处,胸腔像揣了个风箱,喘得厉害。玄铁护腕勒得手腕发疼,铜甲内衬摩擦着后背的旧伤,隐隐作痛。他忽然想起慧能大师的话:“权欲如锋,握得不好会伤人。”此刻才懂,这淬体的苦,原是为了让握枪的手更稳。
“唐兄,借过。”苏文瑾忽然从侧面赶上,青衫一闪,足尖在松针间巧妙腾挪,竟比唐凌武快了半步。他回头笑了笑,眉眼清俊如竹,“家父常说,‘欲速则不达’,但也不能太慢,对吧?”
唐凌武点头,忽然悟出些门道——松针的朝向原是暗藏提示:朝上的松针指向安全位,朝下的则是陷阱。他调整呼吸,足尖循着松针的指引,速度渐渐快了起来,玄色身影在石阶上起伏,像只蓄势待发的黑豹。
等众人终于爬完三百级石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赵教头提着马鞭站在坡顶,看着个个汗流浃背的少年,冷声道:“最慢的三个,再加跑二十圈!记住,这不是游山玩水,是让你们在刀光里活下来!”
李景年恰好是倒数第三,气得把长枪往地上一戳:“凭什么!我……”
“凭你笨!”赵教头的马鞭抽在旁边的树干上,震落一地松针,“战场上敌人会等你练熟了再动手?给我跑!”
李景年梗着脖子,却不敢再顶嘴,转身往坡下跑,沉重的铠甲在石板上撞出哐当的响,像头不服输的小兽。
午时的“映月潭”更是炼狱。潭水冰冷刺骨,赵教头让人在水底设了二十具铁傀儡,个个手持短刃,关节处涂着红漆,要求一炷香内拧断三具傀儡的关节,还要避开藏在水草里的铜铃——碰响一个,就得多待一刻钟。
唐凌武深吸一口气,抱着短刃沉入水中。潭底光线昏暗,铁傀儡的影子在淤泥上晃动,像潜伏的杀手。他屏住呼吸,右手短刃格挡开傀儡的劈砍,左手抓住傀儡的右臂,运起内力猛地一拧,只听“咔哒”一声,涂红漆的关节应声而断,溅起的细沙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