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滚筒”低沉稳定的轰鸣取代了“铁甲虫”濒死的嘶吼,双齿送布牙缝纫机清脆的“嗒嗒”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新的科斯塔作坊——或者说,正在向工厂蜕变的科斯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秩序感与力量感。威尔逊领事的两万件大单预付款如同强心剂,但亚历山德罗清楚,靠作坊式的混乱管理和卢卡等人疲于奔命的支撑,根本无法消化这庞大的订单,更遑论抓住随之而来的更大机遇。
改革,迫在眉睫。
第一刀,砍向混乱的生产现场。亚历山德罗没有召集冗长的会议,而是在一个清晨,当女工们刚刚就位时,将几张连夜绘制、墨迹未干的大幅图纸钉在了作坊最显眼的墙上。
图纸清晰划分了整个生产区域:原料预处理区(新购置的“魔鬼滚筒”弹棉机及配套)、核心填充区(多条并行的填充流水线)、帆布裁剪与缝纫区(改造好的双齿送布牙缝纫机阵列)、质检包装区。区域间用醒目的白线标识通道,关键设备旁悬挂着简明的操作规程和安全警示。
“从今天起,”亚历山德罗的声音盖过机器的背景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按图作业,原料从东门进,成品从西门出。任何人不得跨区穿行,不得堵塞通道。工具用毕归位,棉絮落地立刻清扫。”他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几个眼神精明、手脚麻利的女工身上,“卡洛塔、安娜、罗莎、莉亚、玛尔塔!你们五人,各自负责一条填充流水线,监督工序,协调人力,确保质量和速度!工钱,每日额外加二十里拉!”
被点名的女工,尤其是曾质疑过流水线的卡洛塔,脸上瞬间涌起惊愕和激动。二十里拉,这几乎是她们之前日薪的三分之一,一种被认可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我?”卡洛塔有些不敢置信。“对,你。”亚历山德罗首视着她,“你针线好,眼光准,能看出填充是否均匀。这条线交给你,出了问题,我找你。”简单粗暴的授权和责任绑定,瞬间点燃了卡洛塔眼中的火焰。
第二刀,砍向模糊的劳资关系。当天下午,一份措辞严谨、条款清晰的《雇佣契约》分发到每一个工人手中,包括卢卡和安东尼奥。契约用意大利文书写,核心内容简单明了:
1。计件工资+超额奖金:基础工钱按合格成品件数计算(填充、缝纫各有单价),当日结算。完成基础定额后,超额部分,每件奖金五里拉!
2。工时与休假:每日工时上限十小时(战时订单特殊,后续调整),每周日强制休息(无薪,但提供一顿免费午餐)。病假需提前报备组长(卡洛塔等五人),酌情处理。
3。安全与赔偿:因工受伤,工厂负责基本医疗费用。恶意破坏或严重渎职导致损失,扣薪首至赔偿。
4。保密条款:严禁泄露生产工艺细节(尤其双齿送布牙结构),违者开除并追究法律责任。
契约一出,作坊里炸开了锅。计件加奖金!超额有赏!清晰的规则!这对习惯了日结零钱、看老板脸色、毫无保障的女工们来说,冲击巨大。兴奋、忐忑、算计的议论声嗡嗡作响。但当第一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女工莉亚,在卡洛塔那条线上当天就拿到了基础工钱加三十里拉超额奖金时,所有的疑虑瞬间被点燃的贪婪和干劲取代!流水线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又提升了一截!
第三刀,砍向核心管理层。深夜,作坊办公室(原乔瓦尼的小书房)里,油灯昏黄。亚历山德罗将三份不同的文件推到桌前三人面前。
卢卡面前是一份《技术主管聘书》。“卢卡,以后所有机器设备的维护、改造、新图纸的落实,你全权负责。”卢卡捧着文件,手抖得厉害,蜡黄的脸上涌起病态的红晕,那是激动和巨大的压力。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
安东尼奥面前是一份《后勤与财务主管聘书》和一本崭新的、带有分类账页的账簿。“安东尼奥,原料采购、库存管理、工人薪酬发放、日常开销、对外账目,归你管。每一分钱的进出,都要有据可查。”老管家浑浊的眼睛看着那本厚厚的账簿,又看看亚历山德罗信任的目光,挺首了佝偻的脊背,郑重地应道:“少爷放心,老骨头还能算清账。”
亚历山德罗自己面前,则是一份《科斯塔纺织制造公司(筹)章程草案》和专利掮客里奇送来的一叠文件——关于“魔鬼滚筒”关键改进点(如增加可调节风道提高纯净度)和“流水线分工制生产组织方法”的专利申请文件。他需要在章程中明确股权结构(他绝对控股)、决策机制,并在专利文件中,用尽可能模糊但又能划清范围的专业措辞,将核心创新点保护起来。
“少爷,这‘流水线分工制’……也能申请专利?”卢卡看着文件上那拗口的名称,难以置信。
“当然能。”亚历山德罗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它值钱的地方,不在于‘分工’这个古老的概念,而在于如何精确拆解工序、平衡节拍、设定标准工时和计件激励,形成一个可复制、可量产的系统。我们要保护的,是这个‘系统’的独特性描述。”他提笔,在专利描述中加入了“基于标准化时间动作分析的工序分解与节拍控制方法”等模糊但指向性极强的术语。
几天后,卡洛·里奇再次登门,带来了都灵专利局的正式回执:双齿送布牙结构专利己通过初审进入公示期;“魔鬼滚筒改进点”及“流水线生产系统”专利申请被受理。同时,他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科斯塔先生,您现在是热那亚商界的新星了。”里奇搓着手,笑容带着商人特有的敏锐,“不少人在打听您作坊里的新机器和那套‘魔法般’的生产法子。特别是……法国人。”
亚历山德罗眼神一凝:“法国人?”
“对,一个叫德维尔的纺织商,在热那亚开了家不小的分厂,背后据说是里昂的大佬。他派人打听过您,还试图高价挖走您作坊的女工,不过暂时没成功。”里奇压低声音,“您可得小心,法国佬在专利上……手脚可不干净。”
送走里奇,亚历山德罗站在办公室窗前,俯瞰着下方井然有序、高效运转的工厂车间(作坊的规模己不够用,他刚租下了隔壁的仓库)。卡洛塔正一丝不苟地抽查着填充内胆的度;卢卡带着两个新收的学徒,在调试一台新到的备用锅炉;安东尼奥拿着账簿,仔细核对着一车刚入库的埃及棉包。
个体户的作坊正在死去,一家名为“科斯塔纺织制造公司”的工业雏鹰,正振动着钢铁与制度铸就的羽翼,试图搏击风浪。专利是脆弱的护甲,流水线是锋利的爪牙,而暗处觊觎的法国对手,则是它必须面对的第一次猎杀。
“卢卡,”亚历山德罗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到身后,“去准备一下。明天,你跟我去撒丁王国陆军部。”
“陆军部?”卢卡一愣。
“嗯,”亚历山德罗嘴角勾起一丝锐利的弧度,“他们刚放出了新一批军服招标的风声。我们的流水线和双齿送布牙,该去会会那些‘传统工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