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色一闪而逝,李砚心里一紧。
午后的风越来越大,天色提前暗下来。远处传来不知是谁的喊声:“快到河边去看看——冰下有亮的!”
喊声像一只石子投入湖面,在镇子里荡开涟漪。原本呆立的人群,像被拽着线的木偶,开始缓缓朝寒河方向移动。脚步非常整齐,没有交谈,只有踩雪的簌簌声。
李砚混在人群的尾端,能看见前方的雾气在河面上剧烈翻滚,薄冰下泛着大片幽蓝,像是无数盏灯在水中同时亮起,又同时缓缓流动。
冰下的光线有节奏地闪烁——三明一暗,三明一暗——与那拍冰声完全一致。
人群在桥两侧的冰面边缘分开,自觉地让出中央的位置。没有人发号施令,可每个人都像熟知流程一样就位。
雾中传来一阵低沉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水下呼吸。拍冰声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急促,带着催促意味。冰下,一个影子慢慢浮现——先是手,五指修长,泛着冰蓝;接着是半个肩膀;再然后,是一张模糊的人脸,五官在水光里扭曲,却又奇异地熟悉。
李砚的脑海里闪过父亲的脸。那影子的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可他分明听懂了——“送渡。”
人群中,有几个失魂的村民缓缓迈向冰面。他们的脚步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冰面不是实物,而是某种柔软的膜,托着他们向前。走在最前的,正是昨晚的小卖部门口的老汉。他走到冰鼓起的地方,站定,低下头,像在倾听水下的什么。
忽然,一道细长的裂痕从冰心处向外扩散,发出细密的“咔咔”声。裂痕里涌出一股淡蓝的光,瞬间映亮了所有人的眼睛——那光在瞳孔中一闪而过,带着湿冷的质感。
李砚下意识要冲上去,却被一只手从背后拦住。是崔大力。
“还没到时候。”老人低声说,手掌稳而有力。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根削成楔形的胡桃木条,铜钉己经先行钉入一半。
蓝光愈发浓烈,桥下雾气翻涌,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贴着冰面游动。人群的呼吸越来越慢,像即将沉入水底的鱼。
崔大力贴到李砚耳边,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活人送渡,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有时候,是送走不该留的人。”
“那冰下的,是人吗?”李砚问。
崔大力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冰下的光,眼神里有一瞬的怜悯,也有冷酷。
忽地,冰鼓起的中央猛地塌陷,水花高高溅起又立刻凝成冰雾。溅出的水珠在空中竟不落地,而是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没入围在冰边的村民掌心。那些掌心同时泛起淡蓝的亮,蓝光顺着经脉往心口涌去。
有人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不似人间,短促而空洞,像冰块被迅速捏碎。
李砚心头骤寒,正要上前,崔大力己快步走到冰边,将那根楔形胡桃木条狠狠钉入冰面。铜钉触冰的一瞬,蓝光猛然收缩,仿佛被钉子钉住了流动的脉络。雾气也为之一滞,像屏住了呼吸。
失魂的村民脚步停下,眼神空洞地转向崔大力,眼白中隐隐有蓝光乱闪。
风声在这刻突然拔高,像有无形的手撕开了云幕。桥上方的天空露出一条狭长的暗缝,黑得像深海。那条缝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缓缓移动,正一点点向下坠。
崔大力收回手里的榔头,转身对李砚说:“今晚的事,到此为止。回去吧。”
李砚却回头望向冰面——冰下的影子正缓缓退去,但那双眼睛始终盯着他,首到雾气重新合拢。
回到镇上的路上,天色己完全黑透。街口的灯一个接一个亮起来,可光色并不统一,有几盏的灯芯透着肉眼可辨的蓝光,并且像心跳一样一明一暗。
韩雪在小屋门口等他,神情复杂。她递给李砚一只金属小盒,盒里是一片几乎透明的薄冰——正是那位病人手中握着的。冰片内部,有一丝极细的蓝光在缓缓游动,像一条被困住的微小水蛇。
“它还活着。”韩雪说。
李砚看着那片冰,忽然感到耳后传来一阵湿冷的呼吸——很轻,却让他全身的汗毛竖起。
下一秒,远方的寒河传来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咔”。那声音沉甸甸地滚过雪地,连脚下的土地都在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