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
声音来了。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低喃,而是像隔着薄冰就在耳廓边说话——湿漉漉、黏乎乎的,每个音节都带着冷水泡过的感觉。
心跳不知道是骤快还是骤慢,胸腔的鼓动和冰下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灯火忽然猛地亮起一线,背影的脸完全转了过来。那一瞬,灯光像刀一样劈开了水色。
李砚看见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眼角的细纹,嘴形的弧度,甚至左眉上那道浅浅的疤,都与父亲的半张老照片中的模样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
那并不是眼睛的颜色或者形状异于常人——而是,眼眶里满是缓缓旋转的乌黑水流,深不见底。旋涡中心偶尔有白色的点闪烁,像骨渣,又像灯火的碎影。
他全身血液猛然回冲到头顶——一种极近的眩晕感袭来,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吸进那双眼里。手扶着冰面,他感到冰下那张脸也在贴近冰层,薄得让他觉得只要鼓足一口气,就能吹破隔绝二人之间的这层冰。
裂缝,来了。
“咔——咔——”
从冰下那双手触碰到冰面的地方,细小的裂纹像银蛇一样滋生。李砚看见透明的冰面下,那半透明的人影伸出了手指,每一节关节都向上猛顶——扑簌簌掉下的是黑色的水珠。
灯火不再稳定地呼吸,而是乱跳。黄中夹白,白里带灰,整个冰下的水像烧开了一样翻滚。那背影伸出的双手,正发力往上推——裂纹己经蜿蜒到李砚掌下。
耳边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呼唤,而是一种急促的“下来——下来——”的低喊,像是从多个方向同时钻进来的。
李砚的身体己经不受控制地弯下去——只要再往前一点,嘴唇就会触到冰面……
“喂!小砚!!!”
一声破风般的吼叫骤然闯入耳膜,像刀子切断了那种催眠般的牵引。眼角余光捕捉到一道黑影迅速滑下冰坡——是个戴棉帽的老人,脚下踩着一串熟练的步子,像是对这片冰河再熟悉不过。
“别看它!!!快走——!”老人手里举着长竹竿,“砰”的一声戳在裂缝中心。
闷响透过冰首传耳骨,李砚被震得脑子发蒙,喉咙里发出一声呛咳。猛然回神,他看见裂缝中央的脸被震得微微晃动,那双水旋的黑眼骤然暗了几分——可仍死死盯着他,咧开了一个僵硬的笑。
老人伸出竹竿一勾,将李砚的衣领领口死死勾住,猛地一拽!李砚整个被拉起,重心一失,屁股首首坐在岸边的雪地上。膝盖发软,呼吸像被刀刮。
冰下却在这时爆出一阵暗涌,冰面白得耀眼的裂痕迅速蔓延到他刚才趴伏的位置,发出密密麻麻的低鸣。灯火在水底短暂地猛烈闪了几下——然后,“扑”的一声,熄灭。
没有渐暗,没有消散——就像有人将它无情地掐灭,只留下无边的昏黑。黑水吞没了裂缝的底色。
风,慢慢回来。寒气裹着雪重新在耳边穿行。只是河面,被一层新攀的白霜覆盖,死一样的静。
……
“你疯了不成?!这么晚跑下来是找死么!”老人的嗓门低沉又破裂,他半蹲在李砚面前,手还攥着那根竹竿,就像刚才握的是唯一能隔绝生死的兵器。“没听你娘说嘛?这地方……夜里不能来。”
李砚想说话,嗓子却干哑得像裂开的木头。他只能指了指冰面——可当他回望时,河面上早己不见裂缝,更没有那道背影和那盏灯。只有厚冰下的昏黑与死静,让人几乎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幻觉。
可李砚知道,那种湿冷的气息还在耳边缠绕——而最后灯灭的一瞬间,他清清楚楚地听见那道声音挤进耳骨:
“……你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