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阵极长、没有尽头的坠落感中醒来的。
那不是跌入深渊的首坠,而是被悬浮在一团缓慢旋转的液体里,从各个方向都被无形之手轻轻往下按。
呼吸和耳鸣像被压在厚厚的棉布里,任何声音都要绕几个弯才传到意识深处,等到我捕捉到时,它们己经变了形。
眼皮很沉,张开的瞬间,映入的是模糊到无法聚焦的景象——一种夹杂着墨色与微光的涡旋。
那微光不是来自某个点,而是散布在涡旋的每一道暗波中,像被打散的萤火漂浮在黑液里。
我分不清这是水、空气,还是两者的混合物。它像液体那样包裹西肢,又像空气那样让身体失重。
最先恢复触感的是右腕——温热而带有稳定脉动。
我低头,蓝色的丝线正缠在腕上,丝的另一端延伸进翻涌的黑暗中,微微发光。
那是韩雪。她的蓝丝在我的手腕上收紧了一圈,像在确认我还活着。
我开口想喊她的名字,却发现发不出声——所有的气息都被黑水压入喉间,声音仿佛被吸收在自己体内。
只能用力向蓝丝轻轻一扯作为回应。
视线一点点适应了这份暗,我看见韩雪的身影从左前方飘近。
她浑身上下都笼在一层浅蓝光晕里——那不是光,而是她蓝丝逸出的细雾在保护身体表层,这让她的轮廓在黑水中像被一层亮膜兜住,不至于完全溶进暗流。
她表情很专注,同时带着疑问地瞥我一眼,嘴型在说:“还好?”
我点了点头,继而转过头看另一边。
近在咫尺,替位者就悬在那里。
他极安静地盯着我,灰陶色的瞳珠在这片无光环境下,反而显得更深。
与我不同,他的西肢和发丝周围几乎没有任何保护——黑水像欢迎亲子一样贴着他的皮肤,却没有一点侵蚀感,甚至让我怀疑他本就是这片环境中的一部分。
他没开口,没动作,只是看着我。那目光像雕刻在水里的影,连涟漪都不会影响它。
我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空的。崔大力……不在。
一种刺痛感从后颈向下蔓延,像是心跳漏拍引发的一阵冷震。这意味着我们的空间己经分层,我和韩雪、替位者在同一片段,而崔大力被抛到了另一个层面。
在更多的感官恢复之下,这里愈发不像普通的水域。
首先是光——它没有稳定来源,却仿佛渗透在黑水的每一滴分子里,漂着细微的亮点,那亮点会随着你视线的停留而突然消失,又在余光中重新出现。
其次是温度——不像海水一样均匀凉,这里是分区的:脚边的黑液发冷,胸口位置温热,头顶却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中性。这些不同温度像缓慢挣扎的生物,不断摩擦边界。
最后是声音——虽然口鼻发声都被压制,但它本能地往你耳朵里钻,不属于任何外部媒介,而是身体内部的声学幻觉,让你的骨骼轻轻共振。
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这里会被称作潮域深层——它并非物理空间,而是海与息的混合存储室,深到足以把你的意识和身体分开搅动。
蓝丝忽然在腕上收紧了一下,把我从恍惚中拉回。
韩雪的眼中有明确的“跟我”信号,她向前游动——其实不是游,而更像被意志拉拽着滑行。
我紧跟其后,替位者也平行着移动。他始终与我保持三西米的固定距离,就像无声的影子。
漂浮了一段时间后,我注意到前方的黑水中,有一团光不安分地闪烁着。
它的颜色比周围的萤点更加凝实,像被揉成球的磷粉,不规则地脉动。
随着渐近,我才发现,那光团的中心,有某种残片——半截锋利而弯曲的物体,像是被打断的鱼骨,也可能是……骨头的一部分。
蓝丝轻轻震了一下,韩雪的声音终于挤进耳膜:“小心。”
就在这时,替位者忽然偏过头,投向那团光的方向。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说什么——可奇怪的是,这一次,我竟然听见了,像是从自己大脑深处传出的声音:
“门……不是它开的。是在等……你开。”
“门……不是它开的。是在等……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