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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逆渡（第2页）

就在他转身准备进屋的时候，他瞥到街角的远处，雾的边界在夜色中微微闪着浅蓝。那蓝不规整，像呼吸般忽明忽暗，而每一次闪动，仿佛都在轻轻地——招呼。

傍晚的镇子很安静，安静得不对劲。

从东头到南巷，街沿的每一盏灯笼都在风里轻轻摆动，发出嗒嗒的声响。李砚从自家门走出来时，察觉隔壁老赵家的狗没叫，这在往日几乎不可思议——那条黑狗连夜雪落下来都会嘶吠两声。

雾又近了一截。

雾的边界己经跨进了镇中心的小广场，吞掉了靠北的那棵槐树。那棵树，夏天时枝叶浓得成伞，如今只剩下光秃的枝干，在雾里仿佛被一层淡白漆涂过一样。

最先走向广场的是几个原本呆坐在家门口的失魂人，他们的步子缓慢却极有方向性。一个一个，从各条胡同、巷子里汇拢来，似乎心里都有一只无形的指南针，正对着那片雾。

等李砚注意到时，人己经聚了二十来个。他们围在雾的边缘，脚尖距那如墙的白不过半步，眼睛一眨不眨，嘴微微张着，像是在等什么。

风带动雾面内外涌动，仿佛在呼吸。

然后——声音出现了。

“跟我回家。”

不大声，却极稳地穿过雾，落在每一个人的耳鼓上。李砚甚至觉得那不是从外面传来，而是从自己脑子里发出来的。

父亲的嗓音。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晚饭后在院子里喊他回屋的声音，带着暖意，还带着一点笑。

人群的反应几乎是同时的：几个失魂人的眼睛泛了一层淡蓝，脚向前迈了半步。

而在人群边缘，李砚看见了赵大叔。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完全清醒，眉头皱得很紧，嘴唇开合得极轻：“……别下去……”

话音未落，雾里探出一股轻细的光丝，如蛇般顺着他的肩膀缠过脖颈。

整个动作快得不成比例。他仿佛被钩子勾入深水——没有挣扎，首接没入白茫之中，衣角消失的那一刻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周围的人群没有人反应，一切重归死寂。

李砚僵在原地，耳里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第一次真切感到，蓝光——不再需要桥、不再需要裂缝——它可以随时伸手，把一个人从镇上抽走。

夜彻底降下来的时候，事情开始失控。

沿河的轰鸣先是低低地传到各处，随后像积蓄了一整天的力，在某一个瞬间暴发出来——厚冰被撕裂的声音剜着耳膜，仿佛要把镇子沿河那一面的骨骼劈断。

李砚匆忙赶到寒河桥口，看见了一幅前所未有的景象：

从旧桥下，一道深黑的裂缝正沿河心延展——不是单一的口子，而是贯穿上下游的脊线。裂缝里涌出的不是水，而是光——一缕缕卷动的蓝色流焰，像有生命的液体，在冰壁之间翻卷。它夹着细微的气泡，那些气泡每破一个，便带出一次低沉的拍击声，仿佛谁的心脏在水底缓缓跳动。

雾没有在岸边停留，而是借着裂缝的贯通，首接扑向沿河的房屋。木墙、泥顶、瓦片——被雾一触即虚化，像被水墨渗透的宣纸画，轮廓在片刻间消失不见。

最诡异的是——雾中透出了另一边的光景。

透过那层湿冷的白色，能看见一片冷得发硬的幽光，黄与蓝交织，像两条巨大的水脉在互相缠绕、竞争。更深处，模糊的人影成列地行走，身体微微前倾，脚步缓慢而同步，仿佛在水中移动。他们的轮廓若隐若现，偶尔有一两个影子仰起脸，面部的五官被光淹没，却能感到有目光正穿透雾，看向这里。

那一瞬，李砚觉得自己与其中一双眼对上了——一个极短的幻感袭来：那是父亲的影子。只是，父亲的身形被蓝光封在了半边，而另一半，被黄光死死拽着，像正处在一场看不见的角力。

“今晚拼石。”

崔大力的声音突然近在耳边，扯回了李砚的神思。他不知什么时候己经站到了桥口，怀里紧抱着一个用厚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匣。

“要不，等到明早，全镇都会过去。”

灯笼的光被风吹成细细的扇形，映在崔大力的侧脸上，让他眉眼间的冷意显得更硬。他的另一只手在外套口袋里握着什么，骨节紧得泛白。

李砚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完全明白拼石的过程，但他清楚一件事：这是一场必须在天亮前完成的事。

寒河下，裂缝的蓝光并未减弱，反而在夜色中显得更深，那种颜色并不耀眼，但它会莫名让人眼底泛酸，像是在无声地呼唤你走近。

李砚忍不住瞥了一眼水下——父亲的影子己不见，大概被拖往更深的地方；只有黄与蓝的交错不肯消散，依旧在那条裂缝里绞动，像在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崔大力抬手将长匣在臂弯抱紧些，低声道：“走吧，去找你那半片。”

风从下游猛地卷了一阵上来，带着湿冷和腥气，仿佛在提前泄露接下来一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