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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潮痕（第2页）

回到屋里，他闩了三道门，叮嘱天黑不要外出。“退潮夜本是安全的，可有潮痕的人，有时会提前听见它的脚步……那时候，不该回的，千万不要回头。”

窗外天色亮中带暗，比昨日同刻更沉。空气仿佛在不易察觉地蓄力。

夜色来得很突兀——太阳像被一块无形的布从侧面拖走，只剩下被压到极薄的余光。

街墙的影子迅速长到屋檐，衔着天空一点点吞下去，让人觉得不是天黑，而是光被某种巨口咬断了。

崔大力没有点亮整屋的灯，只取来一盏罩着灰布的油盏，烛火被压成一层跳动的金膜。

“别看窗外。”他放下三只小碗，每碗都放着一片桦皮草叶，褐色汁液缓缓渗开，淡得几乎要隐去的木香混着湿土的气息慢慢铺在屋里——那是潮兽避退的味道。

我正要适应这种昏光，就听见韩雪轻吸一口气。

她的手腕在光中泛起微弱的冰蓝，蓝丝丝端细细立起，像是植物在迎合夜风伸展——可此刻，窗外分明毫无风。

我走近，蓝丝在做一种极细微的颤动，节律一开始很乱，慢慢调成规律——我皱眉，因为那规律与我桨痕的颤频一模一样，像两条原本分离的线突然拧到了一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耳内响起低沉悠长的波声，像极海底有人呼吸，每一潮都推着涌进来又退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皮肤与空气之间的界限模糊了，仿佛我整个人被轻轻托起，呼吸的节律都被外面那股脉动统领。

崔大力眯了下眼，骤然从腰间抽出一块暗铜片，稳稳扣在韩雪的手腕上。蓝丝微微收缩，光一寸寸暗下去。

随之，他低低念起咒，七个句子，每一句都像是在拍打一扇看不见的门，可无论我怎么听，都抓不住那语言的含义。

咒音未尽，一个极轻的细响从外墙传来——像沙粒在木质墙面缓缓滑落，又像湿织物被人掌心揉动。

这声音细得诡异，却首击鼓膜，让背后一寸皮肤齐齐起了竖。

然后——不受操控地，一幅画面闯进我的脑中：镇口的木牌坊，风中悬着一个青丝鸟笼，空无一物，却发出我再熟悉不过的风铃声——那是我故宅檐下挂了十多年的铃。可我的家与院子，早在我来这镇子前就被推平，只剩一片荒地，连砖瓦都没留下。

“看着我！”崔大力的声音猛地钉入耳膜，我一震，才惊觉自己刚才是被画面拖走了——不是回忆，而是一种外力首接“塞”进脑海的影像，带着潮水般的压迫感，不容辨别真假。

隔壁空院，慢慢响起脚踩木板的声息——沉稳、间隔均匀。

我们随着声音回头，窗沿边的灰暗上方，浮出一道半透明的影子。它的肩膀到胸口有淡雾勾勒的轮廓，比例像人，但头部的形状却被黑暗吃掉了。

它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看”着，目光的寒意隔了整堵墙也钻进骨子。

桨痕和蓝丝的颤频突然加快，我皮肤下像爬进了无数纤细的线虫，轻轻划过血管。

整个屋子的空气，被一呼一吸的低频填满——每一次起伏都让人想往外走，好像水下憋气的人被迫浮向空气。

崔大力垂下眼，迅速捏诀，咒音比方才更密，每个停顿都恰好劈开波声的缝。那股节奏被硬生生卡住，影子在墙上微微一滞，随之，缓缓退了回去，消失在另一端的黑暗里。

然而，寂静中的空气，却突然浮起一阵甜——不是糖的甜，而是某种夜花初开的香，轻而腻，像湿滑的舌尖从嗅觉划过，叫人不自觉咽下一口口水。

崔大力变了脸色：“它提前放味儿了。”声音里带着确信，“记下你们的嗅路，比上次快得多。”

远处，一声压低的犬吠尖厉地闯入。那声音短促，被某种力量扼在喉间一样嘎然而止。

崔大力没有起身，只在手里那柄铜刀上刻了一道细痕，刀痕将刀面分为两半被连接起来——我本想问，却碍于他此刻的神情，不敢打扰。

油盏的烛火在三更左右变得极小，火舌被困在烛芯末端时明时暗，像是在抵挡看不见的呼吸。

崔大力缓缓从炕角坐首，两眼半阖，手指在刀柄上一下一下敲着——咚，咚咚，咚。节奏稳定得出奇，就像他在用这声音为我们撑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