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要下来了。”崔大力的语气不是推测,而是笃定。
灯芯只剩一截,忽明忽暗。影子在墙上拉得很细——细得像伸满了整面墙的骨针。随着顶上的脚步声靠近,那些骨针影子也一点点地垂首下来,对准了屋里的我们。
突然,一枚骨针影猛地伸长,落在韩雪的肩上。她像被雷点中,整个人摇了一下,嘴里冒出一串含混的音——我听不清,可那音节在我脑子里竟引起了奇怪的共振,让我喉咙口像被灌进冷水。
崔大力反应极快,抓起木匣敲开,撒出一圈铜屑与香灰,形成了一道临时的灰环。骨针影碰到灰环的边缘,像触到滚水的虫,猛地缩回去。
屋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那笑不是人声,而是风钻进空心木桩时的颤音,却偏偏带出一点人性的挑衅味儿。
下一刻,那笑声化作了一连串细碎的**“笃,笃笃,笃——笃”**。节奏没规律,却在逼近——从屋顶到墙角,再到地面,就像一只手在西周用指节缓缓敲着,把我们困在中央。
“它不只是声——它记得节奏,它在学。”崔大力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我忽然想起寒河那一晚,也是敲门,是我爹的节奏;镇边雾墙,是三下;而现在,它在杂糅、拼接……像拼一个属于它自己的暗号。
这时,韩雪突然仰头吐出一口寒雾——雾里飘出一片新的冰片眼,啪地落在地上,却不滚动,反而像有脚一样自己转了一圈,正对着门口。冰片眼内的瞳仁急躁地跳动着,像是与门外的什么在交流、回应。
崔大力低骂一声,从袖子里掏出短刀,刀刃黝亮,却刃口泛出淡青。他毫不犹豫地劈在了冰片眼上。
一声轻微的裂响——地上的冰片炸开成无数雪粉,空气里的寒意顿时消退一分。屋外立刻响起一阵急促的“笃笃笃笃笃”——那是愤怒。
墙体开始发出应力般的吱呀声,像有重量在西面八方推挤。木插销颤动,铁件咔咔作响。
“撑不住了。”崔大力眼睛眯起来,“一会我开个口,你俩先跑。”
“跑哪去?外头还是雪地……”我没说完,就被外面的动静打断——棚的北墙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木板瞬间裂出一道缝!
透过那道缝,我看见一种诡异的景象——外面的雾不是一片铺开的白,而是被挤成了密密的条纹,每一条纹里都流动着暗蓝色的光,就像水下的火光波浪。波纹之间,有淡淡的人影游过——这一次,我看清了,里面的面孔,有的是我在镇上见过的,有的是早己死去的人。
这些影脸在雾条纹间被拉长、扭曲,却整齐地朝一个方向移动:棚里的韩雪。
“它们找的是她,不是咱俩。”我喃喃,但心里却很清楚——一旦它们锁住我,我也逃不掉。
崔大力猛地拔开木匣,里面蜡封的符条燃着了,冒出呛人的青烟。他把木匣顺着那道裂缝一推——木匣刚出棚门,青烟就被抢得丝毫不剩,像是浇进了一口无底的黑井。
雾条纹动乱了一瞬,仿佛失了队形。崔大力抓住这空档,冲我们吼:“现在!”
我一手拽起韩雪,冲向另一侧的小门——那门早被堆木板堵着,我抬脚踢开一块,风立刻灌了进来。风里隐约夹着河水的腥甜味,像是隔着几十里却硬生生钻进鼻腔。
韩雪脚步虚浮,一出门便差点栽倒。我们踏进雪地的那一刻,棚子后方传来连续的震动声,像是有人用手狂拍门板,咚咚的闷响一波波传来,压得胸腔发闷。
背后,崔大力最后一个出来,回身把短刀钉进门框,将那道裂缝死死卡住。只听里面传来一声长长的、撕裂般的尖啸——那声音一下子钻进耳膜,像要把骨头里的热气全抽光。
我们在雪地里狂奔,周围的雾条纹还在缓缓追——它们不急,就像猫抓老鼠,笃定我们跑不出它的爪子。
终于,跑到林场与东山的交界处,脚下的雪地忽然坚实了许多——这里的风向和地势把寒河的雾隔开了一点。雾条纹在半空停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
崔大力停下,呼出的热气像一团白布。韩雪蹲在雪地,大口喘息,脸色仍旧苍白,手腕的蓝丝却开始缓缓隐去。
“今晚过了是运气。”崔大力沉声说,“可你体内的东西,还在。信标没灭,它总能找到你。”
我看向韩雪,她抿着唇不说话,眼睛里闪着雾光,像是心底有个答案,但不愿承认。
夜色在我们头顶压下来。东边的天际隐隐泛着一种病态的淡蓝,好像寒河的雾,正在酝酿下一次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