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拄着冰冷的桥栏喘着气,眼神死死盯着那蓝光,神情复杂得像是愤怒,又像是怕得发抖。
“走!”他低声,像在躲避什么耳朵,“这盏灯,不属这条河。”
李砚却忍不住问:“是谁放进去的?”
老人不看他,只抬手在口袋里摸出一小枚包黑布的物什,像护符一样攥着:“能放进河心的,不是外人。”
镇子沉在夜雪里,屋檐的冰凌垂到半腰。推开院门,炉火的光从屋里铺出来,母亲神色焦急,见他们进门才松一口气。
“旧约稳住了。”老人说,语气并没半分轻松,“不过——你得看住他,不然那盏灯还会来找。”
母亲将李砚拉到自己背后,眼睛像钉子一样钉在老人脸上:“你从不提河里还有别的灯。”
“因为我以为……那东西己经灭了。”老人叹一声,雪水从他的棉帽滴下来,在地上开出一朵一朵暗色的花。
李砚回到屋里,睡意却怎么也不来。耳边总有看不见的水声在淌。
他闭眼,眼前立刻浮现冰下那一点蓝光——比黄光要冷,冷得没有感情,好像不属于人间的色彩。
他想起老人说的那句话——能放进河心的,不是外人——心口更沉了。
夜更深时,他迷迷糊糊听到细微的“咣”一声,好像铜器碰撞,从河那边传来。紧接着,窗棂的影子里,浮出一丝极淡的蓝。
蓝光沿着窗纸的纹路缓缓游走,像一条小小的水蛇,试探着往屋内钻来。
香炉里白烟翻涌,母亲在炕边盘腿而坐,双手不停掐着指诀,眼都没抬,只低声道:“别看它。”
那蓝光却像是长了钩子——它并不急着入屋,而是缓缓停在窗外,如同在凝视。李砚莫名觉得,那背后藏着一张脸。模糊,却熟悉。
记忆里,一幅老照片无声地被掀开——父亲站在桥头,旁边却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的眼睛——就是照片发旧到看不清的那两点蓝。
蓝光在窗纸外轻轻一荡,随即融进夜色,如从未出现。屋内的温度却骤降一层,铜钱的红线在李砚掌心轻微地跳了跳。
第二天,雪住,天色像一层白薄布罩着镇子。老人照例在清晨来敲门,进屋后第一句话就是:“那灯找上来了。”
母亲的唇线绷得发白,“你早就知道它是谁的——对吗?”
老人沉默半晌:“那是二十年前,有人不守约,用自己的灯换了别人……蓝灯是他留下的标记。”
“是你?”母亲猛地看向他。
“不。”老人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你丈夫。”
这句话像一块冷石砸进屋里的火炉,火花迸溅。李砚怔怔地站着,耳里嗡嗡作响。
“父亲为什么要放一盏蓝灯?”他的嗓音发干。
老人叹息:“蓝灯不是渡魂——它是牵魂。黄灯送走的,蓝灯会拉回来。换句话说——蓝灯是为等候某个特定的人,一首亮着。”
屋里安静得只剩钟摆声。母亲的肩微微颤,却一句话都没说。
午后,河面起了雾——在正冬腊月,这雾来得莫名。镇上的老人们都关严了门,甚至在门框上挂起了纸符。
李砚站在院外,隔着雾看寒河桥的方向——有两点光在雾底浮沉,一盏黄,一盏蓝,远远对峙着。
他忽然明白:蓝灯不是偶然浮现,而是在等黄灯再弱一次,趁隙接走它挑中的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自己。
夜来得很快。炉火里的柴噼啪作响,像敲着一面遮不住寒意的浅皮鼓。
老人在炕边慢慢磨着什么东西,磨石与金属的摩擦声一点点渗进耳里。
“你得准备好。”老人终于开口,“蓝灯不按旧约,不渡亡人——它要活人下去。”
李砚抬起头,望着炉火里的红焰。火色在他眼底一闪一灭,像水底那两点光。
窗外的风,把风铃吹出干裂的脆响——恍惚间,他分不清,那是黄的,还是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