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画布上的审判
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像个被抽走了骨头的软体动物,瘫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手机屏幕碎裂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那最后一点人造的光明熄灭,也仿佛掐灭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的火星。
完了。
这个念头像块巨石,把我往绝望的深渊里又砸沉了几米。
画。那些画。
李娜溺毙的浴缸,王磊伸出的舌头,赵强焦黑的尸体……还有最后那幅,穿着和我一模一样格子衬衫的背影,以及那行血淋淋的字——
“第七个,轮到你了,沈知节。”
它们不是简单的画。它们是刑具,是诅咒,是二十年前那场血腥惨案在我脑子里烙下的印记,被用最残酷的方式,一幅幅拽出来,钉在了我眼前。
为什么是我?
当年那场噩梦,我是唯一的幸存者。警察盘问过,同学疏远过,我自己也花了不知道多少年,才勉强从那些支离破碎的恐惧里爬出来,把自己塞进一个“惊悚小说家”的光鲜壳子里。
可现在,有人不依不饶。他不仅要我记起来,他还要我……成为那场噩梦的终章。
空气里那股松节油和怪香混合的味道,此刻闻起来更像是……福尔马林。浸泡尸体的味道。
我蜷缩起来,手臂紧紧抱住膝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眼睛因为极力睁大,试图在绝对的黑暗里分辨出点什么而酸涩发胀,但除了黑,还是他妈的无边无际的黑。
耳朵里只有我自己粗重、混乱的喘息和心跳,咚咚咚,像一面破鼓。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可能只过去了几分钟,也可能己经过了几个世纪。
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机构转动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
我浑身一激灵,像被电打了似的猛地抬起头,尽管什么也看不见。
门要开了?
是谁?张教授?还是……那个留下湿脚印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我手脚并用地往后缩,脊背死死抵住后面冰冷的墙壁,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点可怜的安全感。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预想中的门轴转动声没有响起。那声“咔哒”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死寂。
就在我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什么机关误触的时候……
正对着我的那面墙,就是那面写着猩红大字《第七个读者》的墙,顶端忽然亮起了一束光。
不是普通的照明灯,而是一束惨白惨白的射灯灯光,像舞台追光一样,笔首地打在了墙面的正中央,正好笼罩住那几个血红的文字。
红光在惨白灯光的映衬下,变得更加刺眼,更加诡异,像刚刚撕裂的伤口。
我屏住呼吸,看着那束光。
然后,更让我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那束光开始移动。
它像一只冷漠的、没有感情的眼睛,缓缓地,从墙面上扫过。光线掠过粗糙的墙皮,掠过细小的裂纹,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房间左侧,第一幅画着李娜溺毙的画作上。
惨白的光线将画布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毫厘毕现——女孩惊恐圆睁的双眼,散开如海藻的头发,水面漂浮的模糊字符……那死亡的瞬间被无限放大,强行塞进我的视野。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没等我缓过劲,那束光又动了。
它极其缓慢地,一幅接一幅地,扫过墙边所有的画作。
王磊上吊的尸体……赵强烧焦的残骸……每一幅画,都在那束惨白的光线下,上演着无声的死亡默剧。那光束就像一个冷酷的解说员,不带任何感情地,向我这个唯一的观众,展示着这场跨越二十年的死亡展览。
它是在提醒我。提醒我们七个人曾经的关联,提醒我那六个惨死的同学,最后……提醒我这个唯一的漏网之鱼。
当那束光最终,如同刽子手的屠刀,悬停在最后一幅画——那幅画着我背影和猩红判词的画作上时,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