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开府,贤才如水赴壑,北安道百业渐兴,呈现出一派战后重生、蓬勃向上的气象。但这番欣欣向荣之景,无疑也深深刺痛了周边势力中某些人的神经。最近的邻居,手握重兵的云州都督高焕,便是其中最为坐立不安的一个。
高焕此人,深谙官场平衡之道,原本打着左右逢源、火中取栗的如意算盘。既严格执行皇帝“持重”的密谕,牢牢攥紧云州兵权,不越雷池一步以讨好太子;又暗中默许甚至促成一些粮草“意外”流入北安,卖个人情,为自己留条后路。可谓左右摇摆,两面下注。
然而,北安道的发展速度远超他的预料。临川大捷的赫赫声威、镇北王开府的巨大号召力,不仅吸引走了大量原本可能投奔云州或中原的人才资源,更使得北安道在北疆的话语权与日俱增。那朝廷旨意中含糊其辞的“协同联防”西个字,在他眼中,不再是限制,反而成了一个可以借题发挥、趁机介入北安事务、甚至分一杯羹的绝佳借口。一种混合着妒忌、恐慌与贪婪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深思熟虑后,高焕决定主动出击。这一日,他竟亲自带着一支规模不小、旌旗招展的车队,打着“恭贺镇北王开府之喜,共商北疆协同防务”的堂皇旗号,越过州境,来到了临川城下。
车队之中,除了常规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等贺礼之外,竟还跟着上千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大多体格精壮的男子。他们被简单的绳索松散地串联着,眼神麻木中又带着一丝对新环境的窥探。
镇北王府正厅,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高焕一身二品都督官服,满面春风,对着端坐于主位之上的萧绝拱手施礼,言语恭敬,笑容可掬,话语间却绵里藏针,暗藏机锋:
“王爷开府,威震北疆,实乃我大夏之幸,百姓之福!下官闻之,不胜欣喜,特备薄礼,前来道贺!”他寒暄完毕,话锋顺势一转,指向厅外,“下官听闻北安道历经大战,百废待兴,各处城防修缮、工坊重启、荒地开垦,皆急需大量人力。王爷爱民如子,想必不忍过度征发本地民力。”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之情:“下官不才,特地从云州境内收纳的流民中,精心挑选了这千余名老实肯干、身强体壮的青壮,略加整训,送给王爷。一来,可解王爷燃眉之急,助王爷加快恢复北安元气;二来,也好让我云州为这北疆防务,略尽绵薄之力,体现陛下‘协同联防’之圣意啊。还望王爷万勿推辞,笑纳下官这片心意。”
此言一出,厅内作陪的北安道文武官员,如柱子、苏婉等人,脸色皆是微微一变。这高焕,好阴险的算计!送上千张吃饭的嘴过来,看似雪中送炭,实则是包藏祸心!北安道粮草虽得赏赐,但消耗巨大,供养自身军民己显紧张,凭空多出上千壮丁,每日人吃马嚼,便是一笔巨大的额外开销,足以缓慢拖垮北安本就吃紧的储备。更何况,谁能保证这一千人里,没有混入大量云州派来的细作、探子?一旦安置下来,日后便是无数双眼睛、无数只耳朵,防不胜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萧绝身上。
却见萧绝神色如常,仿佛全然没有听出其中的陷阱,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一笑,笑容温和却深不见底:“高都督真是有心了。事事以国事为重,体恤下情,实乃我等楷模。云州亦是我大夏北疆重镇,屏障中原,都督镇守一方,劳苦功高。如今北狄新败,狼子野心未泯,正需我等封疆大吏同心协力,和衷共济,方能共保北境太平,不负陛下重托。”
他先是冠冕堂皇地肯定了高焕的“功劳”和“心意”,随即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厅外那些眼神躲闪、衣衫破旧的“流民”,语气自然地接了下去:“至于都督所赠的这些青壮劳力…”
他微微停顿,厅内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高焕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等待对方推辞,他便好趁机发挥。
不料,萧绝话锋轻转,淡然道:“…本王就却之不恭,厚颜收下了。高都督所言极是,安民屯、临川新城等处,开垦新田、修筑水利渠坝、重建工坊,确实处处都急需人力。都督此举,真可谓是雪中送炭。”
高焕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萧绝竟如此干脆利落地一口应下,这完全打乱了他的预设计划。他准备好的、一旦对方推辞便立刻扣上“不愿协同联防”、“藐视圣意”的后续说辞,全被堵在了喉咙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更让他愕然的是,萧绝根本不等他反应,便转向了下首的苏婉,语气平静地吩咐道:“苏总管。”
“臣在。”苏婉立刻起身,神色恭敬。
“将这些云州来的壮士好生安置。即刻派人登记造册,详细记录姓名、籍贯、年龄、有何特长。与我北安民夫一视同仁,按工给粮,绝不苛待。若有擅长建筑、木工、铁匠等手艺者,或识文断字、精通算数者,另行登记,由招贤馆派人进行考核,若确有其才,可按才任用,量才给予职司。”
这一番安排,条理清晰,合情合理,既展现了北安道的胸怀气度,又将人员的处置权完全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不是简单当成苦力,而是要登记、考核、甚至任用,这反而让高焕安插探子的难度大大增加。
高焕张了张嘴,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只能干笑两声,勉强道:“王爷…英明,考虑周详,下官佩服。”
萧绝仿佛没看到他的窘迫,淡然一笑,顺势将话题引开:“高都督远来辛苦,请在馆驿好生歇息几日,让本王稍尽地主之谊。至于都督方才所提的‘协同防务’之事,本王正有些具体的担忧,想与都督细细商议一番。”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凝重几分:“据本王麾下‘蛛网’所探,黑火商会穆罕迪麾下的一些残兵败将,在我军与兀朮大战时并未完全清除。近来似有流窜迹象,很可能就隐匿在云州与北安交界处的群山之中。此股匪徒凶悍狡诈,熟悉地形,若其与境内不法之徒勾结,恐成边境大患。云州兵强马壮,不知高都督对此可有预案?你我两方,该如何协同,清剿此獠,以确保商路畅通、边民安宁?”
这一下,反客为主,首接将了高焕一军!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来“协同联防”吗?那就别玩虚的,谈谈具体如何协同清剿实实在在的匪患吧!这需要出动兵马,需要耗费钱粮,需要承担风险,你云州准备出多少力?
高焕顿时被问住了,额头微微见汗。他本想来占便宜、搅混水,结果便宜没占到,反而被对方抓住话头,可能要实实在在地出血出力。他支支吾吾,一时难以给出确切答复,原本的主动姿态荡然无存,彻底被萧绝牵着鼻子走。
一场暗藏机锋、笑里藏刀的会面,最终以高焕悻悻然、无功而返告终。那上千“劳力”也被北安道顺利接收。经过苏婉主持的严格筛查登记和后续观察,其中大部分确为普通流民,为求一口饭吃而来,被妥善安置到各处工地劳作,反而真为北安建设添了砖加了瓦。少数几个形迹可疑、试图打探消息者,则被“蛛网”暗中严密监控起来,牢牢掌握在手,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
萧绝此番以退为进、反客为主的应对,既展现了镇北王府的胸怀与气度,未授人以柄,又实际获得了急需的劳动力,更巧妙地将了高焕一军,迫使其在后续的“协同防务”中处于被动地位。一石三鸟,从容化解了这场来自邻居的试探与算计,其政治手腕之老练,令北安众臣愈发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