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此物绝非当世所有!他毫不犹豫地俯身,不顾那碎裂头颅处溅开的污秽,用手甲疯狂地刨挖那冻尸头颅下的冻土积雪。
一层,再一层。
指甲划过坚冰发出刺耳声响。
冻土之下,并非坚实的山岩,而是一层深灰近黑、板结如铁、仿佛被烈火烧灼过又历经万载寒冰的坚硬泥层!再往下挖掘,露出的不再是尸骸,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巨大而混乱的——青铜废墟!断裂扭曲的车轮,粗如儿臂的破碎车轴,依稀可辨车厢轮廓的庞大残骸,甚至还有半截青铜铸造的、形如猛兽巨角的车軎!那车軎之上,一个前所未见的图腾在幽暗中隐隐浮现:人身牛首,双目如燃烧的炭盆,巨大的獠牙刺破唇吻,脚踏翻腾的烈焰纹路,透着一股蛮荒原始的狂暴与毁灭气息!
“九黎…蚩尤!是兵主蚩尤图腾!”项拓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骇与一丝源自血脉的颤栗。他祖上是楚国掌管宗庙祭祀的巫史,家学渊源,曾见过楚国秘库中最为古老的龟甲刻辞拓片,那上面便有这几乎被历史尘埃掩埋的图腾!那是上古传说中与黄帝争锋的战神兵主!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不受控制地想要触碰那冰冷的青铜车軎。
就在指尖距离冰冷的金属仅有毫厘之差时,那牛首图腾的双眼在黯淡天光下骤然闪过一丝极淡的血芒!一股冰冷、暴虐、充满滔天杀伐戾气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项拓的脑海!
“呃啊!”项拓如遭电击,猛地缩回手,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渗出,整个人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王翦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巨大青铜车舆断裂的残骸上。这车厢的规模远超当世任何战车,仿佛是为传说中的巨人打造。断裂的舆壁内侧,一片布满铜绿的区域,其铸造纹路与周围浑然一体的古拙风格格格不入,边缘有着极其细微的缝隙,仿佛……一个被巧妙嵌入的暗格盖子!
【三:萨满祭痕】
雪崩激起的漫天雪沫尚未落定,王翦己亲率数百名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锐士,如同沉默的黑色铁流,顶着能将人吹落山崖的罡风,艰难攀上雪崩源头的山脊。脚下,是埋葬了两千大秦精锐的白色坟场。
山脊之上,狂风更加暴虐,卷着雪砂抽打在冰冷的甲叶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膻气扑面而来,混杂着硫磺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和某种油脂焚烧的焦糊恶臭。几块显然被刻意移动、堆叠成简易祭坛的黝黑巨石上,泼洒着大片尚未完全冻结的、暗红发黑、粘稠如浆的牲畜血液,甚至还有一些被粗暴撕扯下来、带着卷曲毛发的碎肉块,正缓缓渗出暗红的液体,在刺骨寒风中冒着微弱白气。祭坛中央残留的篝火余烬还在袅袅冒着青烟,几根刻满扭曲诡异符号的骨笛被随意丢弃在灰烬旁,断裂的白骨茬口森然。旁边散落着几支折断的箭矢,箭杆上绑着染血的黑色羽毛——正是匈奴萨满巫师行法招魂的符箭!
“狗贼!果然是这些装神弄鬼的杂种!”项拓双目赤红,一脚狠狠踹开灰烬中一根还在冒烟的羊胫骨,骨头上焦黑的符文图案清晰可见。匈奴人早己遁去无踪,只留下这亵渎的祭坛、刺鼻的腥臭和浓重的死亡气息,如同冰冷的巴掌狠狠掴在每一个秦军将士的脸上。
王翦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刺鼻的气味。他缓缓蹲下身,用带着铁指套的手指,捻起祭坛旁一小撮混着血污、硫磺颗粒和灰烬的泥土。泥土冰冷粘腻,在指间搓揉,那硫磺颗粒的触感格外清晰。“黑石为祭坛,牲畜鲜血为引,硫磺引动地火之气,震动山体薄弱之处……”他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块,蕴含着彻骨的杀意,“好狠毒的算计!”
他豁然起身,大步走向山脊最外缘的危崖。狂风鼓荡起他墨色的战袍,猎猎作响。他如一座铁塔,俯瞰着下方那巨大而凄凉的雪坟,以及雪崩边缘出的那片幽暗的上古战场遗迹。风雪似乎在这一刻稍稍收敛了狂暴,铅灰色的天光吝啬地穿透云层,勉强照亮了下方那片被冰雪短暂冲刷出的方寸之地。那断裂的庞大青铜车舆,在昏昧的光线下更显狰狞,如同远古巨兽被斩断的残肢,散发着沉寂而危险的气息。
“挖!”王翦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军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手指精准地指向那辆巨型蚩尤战车的残骸,“就从那车舆的暗格开始!”
亲兵们应声而动。环首刀、青铜短剑,甚至冻得麻木的手指,成为开凿坚硬冻土的工具。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和奋力刨挖的喘息声,在空旷死寂的山脊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每一次刀剑与冻土、青铜的碰撞,都迸溅出细碎的火星。
时间在寒风中缓慢流淌。汗水混着雪水在士卒们额角流淌,瞬间又凝结成冰。沉重的呼吸喷吐着白雾。半个时辰后,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断裂声!
一名亲兵手中的环首刀,终于撬开了一大块覆盖在车舆断裂处暗格边缘的冻土和一层薄薄的、锈蚀断裂的青铜碎片。下方,车舆底部的结构终于暴露出来——并非实心!那是一个由厚重青铜板构成的、异常复杂的夹层空间!纵横交错的榫卯槽与精密的卡扣结构布满夹层内壁,如同某种失传的机械内脏。而在夹层的中心位置,一个长方形的暗格轮廓清晰地呈现出来!暗格被一块严丝合缝、表面光滑如水的青铜板覆盖着,板面没有任何纹饰,唯有西周边缘,镶嵌着一圈极其精细、微微凸起的玄奥云纹,那纹路古老而深邃,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暗格!真有暗格!”亲兵的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颤抖。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王翦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卫,亲自蹲跪在暗格之前。风雪吹拂着他鬓角的白霜,在他刀刻般的面容上投下坚毅的阴影。他没有立刻动手,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扫过那暗格盖板边缘凸起的云纹,手指带着铁甲的冰冷触感,在光滑的青铜表面缓缓移动,感受着那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起伏和缝隙的走向。他指腹在云纹几个特定的转折节点上轻轻按压、。
“退开三丈。”王翦沉声命令。
亲兵们立刻后撤,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项拓紧握刀柄,屏住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暗格,仿佛那里面藏着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王翦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冰冷的寒意首透肺腑。他伸出右手拇指,指甲精准地嵌入盖板边缘云纹中一个极其隐蔽、形如北斗七星末端星位的细小凹槽。同时,左手食指以一种特定的、蕴含某种韵律的频率,快速而有力地叩击着盖板斜对角另外两个不起眼的、形如辅星位置的云纹凸点。
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清脆而奇特的叩击声在风雪呼号中异常清晰,仿佛在唤醒沉睡万年的古老灵魂。
当最后一下叩击落下——
“铮!”
突然间,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传来,仿佛是冰弦被轻轻拨动所发出的悦耳颤音。这声音虽然轻柔得几乎难以察觉,但却如同夜空中的流星划过,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惊愕地看着暗格,只见那原本紧闭的青铜盖板,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竟然在没有丝毫声响的情况下,缓缓地向内滑动了一小段距离!这一奇妙的变化让人瞠目结舌,仿佛整个暗格都拥有了生命一般。
随着盖板的滑动,一道狭窄而深邃的黑色缝隙逐渐展现在人们眼前。这道缝隙犹如通往幽冥地府的通道,深不见底,让人望而生畏。
一股比祁连山寒风更加古老、更加苍茫的气息,混合着一种奇特的、如同万年冰髓深处散发出的冷冽味道,从缝隙中幽幽飘散出来,瞬间盖过了周遭的血腥与硫磺味。王翦眼神一凝,小心翼翼地用两指探入缝隙,指腹感受到青铜内壁冰凉滑腻的触感,他屏住呼吸,缓缓用力,将沉重的青铜盖板完全拉开。
暗格不大,约一尺长,半尺宽。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长方形的玄黑色铁匣!匣身通体无光,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呈现出一种极致的幽暗。匣口并无锁具,只覆盖着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素色丝帛。丝帛之上,三个古老、雄浑、仿佛以青铜浇铸而成、又带着金铁杀伐之气的虫鸟篆字,如同拥有生命般,撞入王翦的眼帘,带着万载的沧桑与无上的威压:
《阴符经》
王翦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骤停!黄帝阴符经!传说中洞悉天地人三才奥妙、蕴含兵家伐谋至理的圣典?失传于上古的瑰宝?竟藏在这象征战争与毁灭的蚩尤战车之中?冰与火的交锋,神与魔的遗泽,竟以如此诡谲而震撼的方式,重叠于这祁连山的死亡绝地?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触碰那冰冷的玄铁匣身。就在接触的刹那,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力传来——这铁匣竟带有天然的强磁!更令他心头剧震的是,匣身那幽暗如墨、光滑如镜的表面,清晰地映出他此刻肃穆而略显沧桑的面容。风雪呼啸的山巅之上,那倒影的双眼深处,仿佛掠过一丝极淡、却绝非错觉的……双瞳重影!冰冷、深邃,如同这祁连山万古不化的玄冰,又似蕴含着星辰运转的奥秘,静静地映照着手中那蕴藏了无尽天地杀伐与宇宙至理的玄铁方匣。匣内冰冷的磁力似乎顺着指尖蔓延,与他体内奔涌的兵家气血隐隐呼应。祁连山的风雪在这一刻仿佛凝固,只剩下那玄铁匣面上,一双倒映着亘古秘密的奇异重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