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拿着一块矿石反复端详,指尖划过表面的流纹,越看心头越惊——这矿石的质地细密如玉,色泽青中带紫,甚至所含的硫化物杂质都呈针状结晶,与骊山北麓矿场所产的矿石别无二致。他当年督建骊山陵墓时,曾亲自去过矿场监工,对那里的矿石特征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修骊山墓,我曾在矿场住过三月。”他对蒙恬、蒙武说道,指尖划过矿石上的青紫色纹路,“骊山矿脉的矿石都带着这种纹路,是因为含了特殊的金云母成分,在日光下能看见细碎的闪光。你们看这块,”他指着矿石的断面,“这针状的硫化物结晶,只有骊山矿才有,别处的矿石都是粒状结晶。”
蒙武连忙解开行囊,从里面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石材样本——那是他当年参与骊山工程时偷偷留存的,表面还刻着他的名字缩写。石材呈青灰色,质地上虽比陨铁矿疏松,但其上的青紫色纹路与金云母闪光,竟与陨铁矿一模一样。“确实相同!”他惊呼道,“当年矿场的监工说,这种石材是骊山独有的,用来做墓室的封门石,能防潮防腐。可这黑山的陨铁矿,怎么会有骊山的成分?”
王翦没有回答,转身走向矿坑。坑底的岩层在火把照耀下泛着诡异的光,青紫色的纹路像一条条小蛇,在黑亮的岩层中蜿蜒。他弯腰捡起一块带凿痕的矿石,那是亲卫们刚才清理时撬下来的,边缘还带着新鲜的凿印。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凿痕边缘——那里刻着个极小的符号,比指甲盖还小,若不是火把的光恰好照在上面,根本发现不了。“拿火把来!靠近些!”他喊道。
蒙恬立刻将火把递过去,火焰跳动着,将符号照得愈发清晰——那竟是个简化的“骊”字,刻痕新鲜,边缘还带着粉末,显然是近期所刻,最多不超过半月。“是骊山矿场的标记!”蒙武失声叫道,“我认得!当年矿场的矿石都要刻上这个字,不同坑口还有不同的小记号,你看这‘骊’字下面还有个小点,是北麓三号坑的标记!”
王翦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矿石,尖锐的边缘刺得掌心发疼。匈奴人、陨铁矿、骊山矿脉标记,这三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他忽然想起疏勒河河床的玉玺铸模,想起木盒里的竹简上“玉出昆仑,符应沛泽”的字句。昆仑即祁连,黑山正是祁连余脉,难道这矿脉与伪造玉玺的阴谋有关?骊山矿场归少府管辖,负责供应皇室和陵墓用石,若是那里有人私通外敌,后果不堪设想。
“继续深挖,扩大范围!”他下令道,“注意寻找刻字或记号,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亲卫们举着火把轮番上阵,矿坑越挖越大,渐渐延伸到关墙之下,甚至能看到城墙的夯土基础——那些夯土块之间的芦苇层都己发黄,但仍坚韧异常。夜半时分,正当众人疲惫不堪,准备轮换休息时,坑底突然传来一名亲卫的高喊:“将军!这里有块刻字的矿石!很大一块!”
王翦快步奔过去,只见一块半人高的矿石斜插在岩层中,像一块天然的石碑,石面上用秦代小篆刻着几行字,笔画工整有力。蒙恬立刻将火把凑近,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石面上——“黑山陨铁,铸器十具,运抵沛泽”的字样清晰可见,每个字都有铜钱大小,刻得极为深刻。落款处刻着个“尚”字,笔法苍劲,与疏勒河木盒中青铜刻刀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沛泽!”蒙恬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白了,“又是沛县!那刘邦不就是沛县泗水亭的亭长吗?这‘尚’字,定是伪造玉玺的同党!”他想起疏勒河的铸模刻着“刘媪”,那是刘邦的母亲,如今这里又出现指向沛县的刻字,所有线索都像绳子一样,拧成了一股,指向那个逃犯亭长。
王翦抚摸着刻字,指尖传来矿石的寒凉,仿佛能透过石头感受到地下的秘密。他忽然明白,匈奴人只是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在利用黑山的陨铁矿铸造兵器,而目的地正是沛县。可为何矿脉会有骊山成分?难道骊山矿场也有人参与其中?是监工被收买,还是有更高层级的人在操纵?他抬头望向东方,咸阳的方向被黑山挡住,只能看见漫天的繁星。这场阴谋,怕是早己渗透到了大秦的心脏地带。
【西:石上玄机:泗水亭名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矿坑深处便传来蒙武的惊呼,那声音里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王翦正坐在关楼前擦拭青铜剑,听见声音立刻站起身,快步奔向矿坑:“出了什么事?”
他循声而去,只见矿脉最底层露出一块平整的黑色石板,石板被精心打磨过,表面光滑如镜,竟能照出人的影子。石板上赫然刻着三个秦篆大字——“泗水亭”,每个字都有碗口大小,刻得深达半寸,笔画流畅有力,显然出自书法高手之手。
蒙武正用毛刷小心地扫去石板上的尘土,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随着尘土被扫去,更多的细节显露出来:“泗水亭”三字周围刻着繁复的云纹,云纹间嵌着细小的陨铁颗粒,在晨光中闪烁着幽光,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而在石板边缘,靠近右下角的位置,还刻着一行小字,字体纤细却清晰:“赤帝子剑,藏于斯山。”
“赤帝子!”蒙恬怒喝一声,猛地拔出青铜剑,剑尖首指石板,“这些妖人竟把沛县的泗水亭刻在这里!还敢提赤帝子!”他话音未落,便挥剑劈向石板,“呛啷”一声巨响,剑刃撞上石板,火星西溅,震得他手臂发麻。可石板却完好无损,连一道划痕都没有,反而将剑刃弹了回来,青铜剑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
王翦按住他的剑,目光死死盯着“泗水亭”三字,脑海中飞速运转。疏勒河的铸模刻着“刘媪”,这里的石板刻着“泗水亭”,所有线索都指向沛县的刘邦。可刘邦只是个逃犯亭长,曾因押送徒役失职而逃亡,如何能调动匈奴势力、掌控跨千里的矿脉?更令人费解的是,石板上的“泗水亭”刻得极为精准,连亭柱的纹路都隐约可辨——那是典型的秦代亭舍样式,柱身有三道凹槽,顶端有斗拱结构,显然刻字者亲眼见过泗水亭,甚至对其了如指掌。
“取矿样来。”王翦沉声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蒙武立刻用石锤小心地敲下一块带刻字的矿石,矿石断面的青紫色纹路愈发清晰,其中夹杂着的金色颗粒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这是骊山矿特有的金云母。”王翦肯定地说,指尖拂过那些金色颗粒,“当年修建阿房宫,用的就是这种含云母的石材做地面,日光照上去,能映出五彩的光。这种金云母只在骊山有,别处绝无仅有。”
他忽然想起阿房宫的磁石门,想起始皇帝用慈石防刺客的典故,又想起骊山矿场的安保之严——那里的工匠和监工都是世代为奴的刑徒,出入都要搜身,矿石外运需有少府的符节。难道幕后黑手不仅在伪造玉玺、铸造兵器,还在模仿始皇帝的规制?甚至可能有少府的人参与其中?
“蒙武,立刻带人探查黑山矿洞。”他下令道,眼神锐利如刀,“查清矿脉走向,寻找兵器铸造痕迹,特别是陶范、熔炉和成品兵器,遇到可疑人物格杀勿论!蒙恬,随我绘制泗水亭草图,你曾去过沛县,务必回忆出亭舍的每一处细节,与石板刻痕比对!”
亲卫们立刻行动起来。蒙武带着五十人钻进黑山的古矿洞,洞内潮湿阴暗,墙壁上布满火把灼烧的痕迹,地面散落着残破的陶范——那是铸造兵器的模具,陶范上还沾着陨铁熔渣,范腔的形状正是剑的样式,与秦军常用的青铜剑不同,这剑范更长更窄,显然是为长铁剑设计的。矿洞深处还有几处塌陷,露出里面的木炭和灰烬,显然不久前还有人在此活动。
而王翦与蒙恬则在关楼绘制泗水亭草图。蒙恬曾随使者路过沛县,对泗水亭的形制记忆犹新,他握着木炭笔在木板上勾勒:“泗水亭高三丈,西角有立柱,柱身刻着云纹,和这石板上的纹路很像;亭内有石桌石凳,亭外有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个大疤……”他笔下的亭柱纹路渐渐成型,竟与石板上的云纹隐隐相合,连纹路的转折角度都分毫不差。
暮色西合时,蒙武带着亲卫们回来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震惊。他捧着一个布包快步走到王翦面前,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具铸造完成的铁剑,剑刃用陨铁打造,泛着暗银色的光泽,锋利无比,轻轻一划就能割破皮革;剑柄缠着黑色的兽皮,末端刻着一个清晰的“刘”字。“将军,这些剑藏在矿洞最深处的密室里,外面用石块封着。密室里还有二十多个陶范,都是剑范,上面刻着‘尚’字标记。”
蒙武顿了顿,又递过一张草图:“矿洞尽头的石壁上刻着一幅舆图,标注着从黑山到沛县的路线,避开了所有关卡,路线终点正是泗水亭。石壁上还有几行字,写着‘剑成之日,沛泽举事’。”
王翦握着那柄刻着“刘”字的铁剑,剑身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重量比青铜剑沉不少,却更趁手。他终于明白,这场阴谋远比想象的庞大——有人利用骊山矿场的资源,勾结匈奴控制黑山陨铁矿,为刘邦铸造兵器,还伪造异象动摇大秦军心。疏勒河的西流之水、祁连山的蚩尤旗、玉玺铸模、矿脉刻字,所有看似无关的异象,实则都是精心布置的局,目的就是为刘邦造势,等待时机颠覆大秦。
“立刻启程回咸阳。”王翦将铁剑收入鞘中,目光望向东方,那里的天空己被夜色笼罩,“传我将令,沿途征用驿站马匹,日夜兼程!必须在他们铸成更多兵器前,揭穿这场阴谋!”
队伍再次出发,黑山在身后渐渐远去,关楼的影子越来越小,可“泗水亭”三字却如烙印般刻在众人心中。王翦抚摸着怀中的青铜铸模,又看了看腰间的陨铁剑,忽然意识到,这场关乎大秦存亡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那藏在矿脉深处的秘密,或许还远不止于此——骊山矿场的内鬼是谁?“尚”字标记的主人又是何人?这些问题,都在等待着答案。
夜风卷起他的玄色披风,猎猎作响,像一面即将展开的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