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王翦瞳孔骤然收缩!他反应快如闪电,在那青烟升起的刹那,托着木牍的手掌猛地向下一翻!变黑的木牍连同刚刚升腾起的火星和青烟,被他狠狠掼在脚边冰冷坚硬的青石地砖上!
“啪!”
一声脆响。焦黑的木牍摔得西分五裂,大部分瞬间化为细碎的黑色炭屑。唯有其中一片稍大的残片,似乎因为木纹走向或者机括残余力量,并未完全碎裂,依旧保持着巴掌大小,只是边缘焦黑卷曲,表面布满龟裂。
火星在碎屑中明灭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只余下一小堆焦黑的余烬,和那块较大的残片。
王贲和蒙毅立刻围拢过来,目光焦灼地落在那堆残骸之上。
王翦缓缓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异常小心地拨开覆盖在那块残片上的浮灰。他的动作极轻极缓,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毒蛇。
焦黑的表层被轻轻拂去。
残片未完全焚毁的木质内里暴露出来。上面,赫然还残留着三个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篆字——
泗水亭!
这三个字,同样刻痕深入,但边缘己被火焰灼烧得焦糊模糊,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狰狞气息。它们静静地躺在一片焦黑之中,如同深渊里窥探而出的最后一只眼睛。
“泗水亭?”王贲低声念出,脸上的困惑更深,“又是沛县地名?这‘刘季’与‘泗水亭’…究竟是何关联?费尽心思留下这点线索,又有何用?”他看向王翦,寻求答案。
蒙毅蹲在王翦身旁,仔细审视着那焦黑的字迹和残片的裂痕,语气凝重如铁:“上将军,此木牍自燃,绝非偶然!其内定是浸透了遇风即燃的秘药,只为确保一旦暴露,信息瞬间焚毁,不落人手!这‘泗水亭’三字,恐怕己是幕后之人算尽天机后,留下的唯一破绽,也可能是…故意抛下的鱼饵!”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王翦,“此局之深,远超想象!其志…恐不在齐!”
王翦依旧沉默着。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硝烟弥漫的广场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他没有去看那块残片,也没有看王贲和蒙毅。深邃的目光越过残破的宫墙,越过低垂的硝烟,遥遥投向西方。
那里,是广袤的秦地,是巍峨的咸阳,是深不可测的秦王宫阙,是权力的核心,也是风暴的源头。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向下,覆盖在那堆焦黑的木牍残骸之上。然后,猛地向下一按!
带着泥土、灰烬和未燃尽焦炭的残骸,被他生生按入脚下冰冷的青石地砖缝隙之中!粗糙的颗粒摩擦着掌心,带来刺痛,也带来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
掌心抬起,只留下地面一小片模糊的黑色污迹,还有指缝间沾染的细微焦炭粉末。
“传令。”王翦的声音终于响起,冰冷,坚硬,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足以冻结血液的铁血意志,“封锁稷下学宫,所有卷册、器物,无论经史子集、百家杂说、机巧图谱,尽数封存!参与守护此鼎之齐官、巫祝、匠人,无论王族贵胄还是卑贱隶臣,一体擒拿!严加审讯!”他的目光扫过匍匐在地、面无人色的齐王建等人,如同看着一堆没有生命的砾石,“此鼎赝品,机关秘藏之事,列为绝密!胆敢泄露一字者,诛三族!”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字字如刀,瞬间将广场上刚刚因木牍自燃而起的惊疑不定彻底冻结。
“诺!”王贲与蒙毅肃然领命,同时抱拳应声,声音铿锵,震碎了短暂的死寂。黑甲锐士立刻如臂使指,无声而迅疾地散开,冰冷的甲叶碰撞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执行着那不容置疑的铁血之令。
王翦站在原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拢了按过焦灰的左手。五指紧握成拳,指缝间残留的焦黑粉末被死死攥在掌心,仿佛攥住了一条从深渊中探出的毒蛇的尾巴。
他再次抬眼,目光如穿透了层层时空的壁垒,越过脚下齐国的废墟,越过函谷的雄关,越过八百里秦川,死死地钉在西方天际那一片不可见的、属于秦都咸阳的深沉阴霾之上。
风,卷起地上的余烬和硝烟,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广场,呜咽着,如同亡魂的低泣。那尊巨大的伪鼎,依旧沉默地矗立在焦土和血痕之中,鼎耳上那幽深的孔洞,如同一个无声的嘲笑,又像是一个指向未知深渊的入口。
沛县,刘季。
泗水亭。
这六个字,带着木牍焚毁时的焦臭,带着墨家机关冰冷的余韵,带着深不可测的恶意与图谋,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进了大秦帝国上将军王翦的心底。
硝烟弥漫,遮蔽了天空。临淄的风,吹不散这浓重的血腥与疑云,只能裹挟着尘埃,一路向西,呜咽着吹向那巍峨的咸阳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