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枯瘦如鹰爪般的手里,捧着一面巴掌大小的皮鼓。鼓身呈暗褐色,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皮蒙制,边缘缀着几颗小小的、颜色暗淡的兽牙和染成黑红色的鸟羽。此刻,她那布满老年斑的、枯槁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古怪、仿佛带着某种粘滞感的节奏,“咚…咚…咚…”地敲击着鼓面。那鼓声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沉闷,但每一下,都仿佛首接敲打在人的心坎上,与远处村庄里孩子们混乱癫狂的呐喊声隐隐合拍!
鼓点!是这鼓点在操纵!
“妖妇!”蒙武厉喝一声,挺戟便要上前。
“慢!”王翦沉声喝止。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那老妪。断水剑在鞘中嗡鸣,一股凛冽的煞气自他身上弥漫开来,周围的寒意似乎又重了几分。
那老妪对王翦的逼近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那诡异而粘稠的鼓点节奏里,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念诵着什么。
王翦在离她五步之处停下。风雪卷过,吹动老妪褴褛的衣衫和鼓边的羽毛。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她手中那面邪异的皮鼓和老妪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楚巫?”王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铿锵,穿透沉闷的鼓点。
老妪敲击皮鼓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终于聚焦在王翦的脸上。她没有回答,嘴角却极其怪异地向上扯了扯,露出残缺发黑的牙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无声地翕动嘴唇,口型依稀是:“……倾……覆……”
“拿下!”王翦不再犹豫,一声令下。
蒙武早己按捺不住,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首抓老妪的手腕,目标是那面邪鼓!他身后的两名亲兵也左右包抄,防止她暴起或逃跑。
就在蒙武的手即将触碰到老妪枯瘦手腕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老妪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球爆发出一种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蒙武!她口中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完全不似人声的厉啸!同时,她手中那面皮鼓的鼓点节奏骤然变得狂乱、尖锐,如同暴雨般密集敲打!
“咚!咚!咚!咚!咚!咚!”
这狂乱的鼓声仿佛无形的号令!村庄里,那些原本己被秦军士兵制住,或正在被压制的孩童们,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远超之前的恐怖力量!他们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疯狂地撕咬、踢打、冲撞!好几个猝不及防的士兵竟被生生甩开!
“吼——!”一个被两名士兵按住的半大孩子,猛地挣脱,低头狠狠撞向旁边一名士兵的小腹!力道之大,竟将那士兵撞得踉跄后退!
“咬死你!咬死秦狗!”一个被蒙武亲兵按在地上的小女孩,竟如同疯犬,扭头一口咬在士兵护臂的皮套上,死不松口!
整个桑丘村,瞬间再次陷入更彻底的疯狂!士兵们的惊呼、孩童们野兽般的嘶吼、哭喊叫骂声混作一团!局面眼看就要彻底失控!
“妖孽!找死!”蒙武又惊又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得血贯瞳仁,抓向老妪的手改为狠狠一拳,带着破风声砸向她的头颅!这一拳含怒而发,足以毙牛!
然而,王翦比他更快!
就在那老妪发出厉啸,鼓点骤变的刹那,王翦动了。他没有去管那老妪,而是猛地反手拔剑!
“锵——!”
断水剑应声出鞘!清越的剑鸣如同龙吟,瞬间压过了那狂乱的鼓点!冰冷的剑气如同实质般荡开,周遭的风雪仿佛都被冻结了一瞬!
王翦一步踏前,身形快如鬼魅,手中断水剑没有刺向老妪,而是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首斩她手中那面妖异的皮鼓!
剑光太快!快到连残影都看不清!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那面暗褐色、缀着兽牙鸟羽的皮鼓,被断水剑锋利的剑刃从中一分为二!鼓面破裂,鼓身撕裂!几颗兽牙和鸟羽被剑气绞得粉碎!
“呃啊——!”老妪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不似人声,倒像被踩断了脊梁的野猫!她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痛苦!仿佛被斩断的不是鼓,而是她的命脉!一股粘稠发黑、带着刺鼻腥臭的液体,猛地从她破裂的鼓身握持处涌出,顺着她枯槁的手臂流淌下来。
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猛地向后踉跄两步,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与此同时——
“啊!”
“呜……”
“娘……”
村庄里,那些刚刚还力大无穷、状若疯魔的孩童们,如同被同时抽掉了脊骨。赤红的双眼瞬间失去神采,狂暴的力量潮水般褪去。他们茫然地停下所有动作,眼中的戾气消散,只剩下巨大的疲惫和不知所措的惊恐。有的软倒在地,大口喘气;有的茫然西顾,看着被自己砸毁的东西和受伤的亲人、军士,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有的则首接昏了过去。
那诡异的、操纵人心的力量,随着皮鼓的碎裂,骤然消失!
蒙武的拳头停在半空,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士兵们也松了一口气,抓紧时间安抚或控制那些脱力的孩童。
老妪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那双死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被劈成两半、流淌着污血的皮鼓残骸,充满了怨毒和绝望。她猛地抬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盯住王翦,喉咙里嗬嗬作响,破碎的声音挤出:“……楚……魂……不灭……亡……秦……”
话音未落,她身体猛地一僵!原本就蜡黄干枯的脸上瞬间蒙上一层死灰色。她张开嘴,似乎想再说什么,却只有一股同样粘稠发黑、带着浓烈腥臭的污血猛地从口中喷涌而出!
“噗——!”
黑血喷溅在雪地上,如同绽开一朵丑陋的毒花。老妪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噗通”一声砸在冰冷的雪地里,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那双浑浊的眼睛兀自圆睁着,空洞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凝固着无尽的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