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老夫一生,破城一百二十余座,斩首百万计。”王翦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破阵,破军,破国!破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城垣甲胄,是挡在面前的血肉之躯。何曾破过一缕风?一道影?一句……空谈?”
他微微一顿,在公孙衍错愕的目光中,缓缓抬手指向宫墙外:“先生辩才无双,白马非马,妙论!然则,城外中尉军士手中所持,是何物?”
众人下意识望去,只见宫墙外,寒光闪烁,尽是如林的长戟戈矛!
“是戈矛!”有学子下意识回答。
“戈矛为何物?”王翦追问。
“杀人之器!”另一名学子脱口而出。
王翦点了点头,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首刺公孙衍:“戈矛,杀人之器!白马,驰骋之物!先生辩白马非马,辩的是名实,是道理。然则,当城外三千中尉军士,奉陛下之命,持杀人之器,踏破宫门之时!先生所辩之‘白马非马’,可能挡得住这三千柄实实在在、要人性命的戈矛?!”
轰!
如同惊雷炸响!王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那赤裸裸的、带着血腥味的现实,瞬间撕碎了名家诡辩营造出的虚幻迷雾!
公孙衍脸色瞬间煞白,握着竹简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半点声音。台下那些原本狂热的学子,也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眼中的火焰迅速熄灭,只剩下茫然和恐惧。是啊,辩赢了又如何?当真正的刀兵加颈时,一句“白马非马”,能当饭吃?能挡刀枪?
“诡辩之术,乱人心智,动摇国本。”王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宣判着结局,“其罪一。聚众闹事,挟持学子,冲击官署。其罪二。以妖言惑众,诽谤朝政,其心可诛!其罪三!”
他每说一句,公孙衍的脸色就白一分,台下学子的头就低一分。
“陛下仁德,念尔等年少无知,或被妖言蛊惑。”王翦的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太学生,“放下手中书卷,散去!既往不咎!冥顽不灵者——”他猛地抬手,指向高台上的公孙衍及其党羽,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宫墙外,三千中尉军士齐声怒吼,声浪如狂潮般席卷而来,震得整个学宫都在颤抖!那凛冽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哐当!”一名学子手中的竹简掉落在地。
“我……我退出!”有人带着哭腔喊道。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恐惧瞬间蔓延。被挟持的太学生趁机挣脱,哭喊着跑向宫门。聚集的学子人群如同退潮般溃散,争先恐后地涌向出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高台上,公孙衍身边的几名名家死党,也面无人色,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
“不!你们不能走!回来!回来辩啊!白马非马!这是真理!真理啊!”公孙衍状若疯癫,挥舞着竹简,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仓皇逃窜的背影和宫墙外震耳欲聋的“杀”声!
真理?在冰冷的刀锋和铁血的意志面前,苍白得可笑。
王翦不再看台上那歇斯底里的身影,转身对李斯道:“李廷尉,剩下的事,交给你了。首恶严惩,胁从……酌情处置。”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逃散的学子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诺!谢武成侯解围!”李斯拱手,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看向王翦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这老将不出手则己,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以最蛮横、也最有效的方式,碾碎了这场看似无解的乱局!什么白马非马?在绝对的力量和清晰的利害面前,不过是纸糊的虎!
王翦微微颔首,转身欲走。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王翦!你这屠夫!莽夫!你根本不懂名理!你只会杀人!大秦必亡!必亡于武!哈哈哈哈!”高台上,彻底绝望的公孙衍发出凄厉的诅咒,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他猛地将手中那卷视为珍宝的《公孙龙子》竹简狠狠掷向王翦!
竹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王翦头也未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右手袍袖随意向后一拂。一股柔韧却沛然莫御的劲风涌出,精准地托住那卷飞来的竹简,将其轻轻巧巧地卷落在他脚边。
竹简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散开些许。
王翦的脚步顿住了。他的目光落在散开的竹简上。那并非寻常的竹片,而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薄简,在散开的缝隙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王翦蹲下身,不顾李斯等人诧异的目光,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那卷竹简。入手微沉,比寻常竹简要重。他指尖灌注一丝柔劲,顺着竹简的纹理轻轻一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