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强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泥泞和碎玻璃渣中,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血污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说什么?”村长死死盯着云汐,眼神复杂,既有怀疑,又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不是他?那你刚才问他半夜出去干什么?证据呢?姑娘,人命关天,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定论的!”
“是啊!不是他是谁?难道是我们自己人不成?”刘栓捂着手臂上被碎玻璃划出的血口子,愤怒地吼道,但眼神深处,似乎被云汐那斩钉截铁的语气撼动了一丝。
云汐的目光掠过地上狼藉的碎玻璃,最后落回村长脸上,平静无波:“他出去过,是事实。鞋印,”她微微侧身,指向门槛内侧那堆湿泥边缘,那个几乎被踩烂、但仍能勉强分辨网格纹路和一点暗红痕迹的位置,“与这里残留的半个鞋印吻合。纹路,是现代旅游鞋。暗红,是血。他鞋底,必有残留。”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剥离出事实。几个离得近的村民下意识地看向郑强的鞋子,那双沾满泥浆的旅游鞋鞋底,网格纹路被厚厚的黄泥覆盖,但边缘缝隙里,似乎真的隐约透出一点可疑的暗色。
郑强浑身剧震,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更大的恐惧碾碎,他下意识地把双脚死死缩进身体下面,徒劳地想要遮掩。
“但这只能证明他到过这里!”云汐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并非证明他是凶手!”
她向前一步,无视地上锋利的玻璃碎片,径首走到刘志的尸体旁,蹲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手指,并未触碰尸体,而是悬停在刘志紧攥的右手上方寸许的地方,指尖虚点着他僵硬的指关节。
“致命伤在颈侧,一刀毙命。死者右手紧攥,指关节僵白,临死前必然紧握某物,且此物被强行夺走。”她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古董,“指甲缝内,”她的指尖微微移动,指向刘志右手几根手指的指甲缝隙,“有深陷的皮屑和织物纤维残留,颜色深蓝。”
深蓝?
村民们面面相觑。刘家村的人,大多穿的是灰扑扑的土布衣裳,深蓝色的布料……似乎只有少数几件。
云汐站起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村长刘大爷身上。
村长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但依旧能看出原本是靛蓝色的老式中山装。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颜色显得格外深沉。
村长的身体,在云汐目光落下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悸,随即被更深的阴霾和愤怒掩盖。
“看我做什么!”村长猛地提高了嗓门,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羞成怒,“我穿蓝衣裳怎么了?村里穿蓝布褂子的人多了去了!这算什么证据!难道我还能杀自己的侄子不成?”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就是!村长怎么可能杀人!”
“别听这女人挑拨离间!”
“她就是想替那几个外人开脱!”
村民们立刻被村长的反应带动起来,纷纷叫嚷着,刚刚因云汐的话而动摇的怀疑,再次顽固地指向了郑强和张永三人。
云汐却不再看村长。她的视线缓缓移开,仿佛刚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只是随意扫过。她重新看向地上蜷缩着的郑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他出去过,踩到了血迹,证明他或许看见了什么,或许……被人当成了引开注意的棋子。但他不是挥刀的人。”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众人,“真正的凶手,力量强于死者,熟悉死者,能在死者毫无防备、甚至可能正与之交谈时,猝然下手。一击致命,夺走死者手中紧握之物,动作干净利落,心理极其稳定。绝非仓皇逃离之人。”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如同冰冷的丝线,将一些零碎的线索串联起来。村民们脸上的愤怒和冲动渐渐被一种困惑和思考所取代。是啊,如果真是郑强这个看起来就怯懦的外乡人,他能有那么利落的手法?能在杀了人后,还能在张永他们隔壁安稳地“睡觉”?还有死者手里被夺走的东西,指甲缝里的蓝布丝……这些疑点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之前被愤怒蒙蔽的思维。
屋内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一方面是云汐冷静的推理带来的寒意和说服力,另一方面是村民对“外来者”根深蒂固的怀疑和对村长下意识的维护。两种力量在沉默中激烈地角力。
村长刘大爷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云汐,浑浊的眼珠里翻滚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忌惮,有愤怒,还有一种被戳破隐秘的惊惶。他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够了!”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查!当然要查!但现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一片狼藉的新房,落在蜷缩在地、如同惊弓之鸟的郑强身上,“先把人看起来!特别是他!”他指向郑强,“关到祠堂去!严加看管!等雨停了,桥修好,交给官府发落!其他人……”他的目光扫过张永和徐闻,又落在云汐和张若辰身上,带着深深的戒备,“都给我老实待在安排好的地方!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乱走!谁再敢闹事,别怪我不讲情面!”
这算是暂时平息了眼前的混乱,也强行压制了村民即刻报复的冲动。刘栓等人虽然心有不甘,愤愤地瞪着郑强,但在村长的积威之下,也只能骂骂咧咧地听从指挥。
几个强壮的村民上前,粗暴地将浑身的郑强拖了起来。他脸上满是血污和泥泞,眼神空洞绝望,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嘴里喃喃着无人能听清的呓语,被连拖带拽地拉出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的新房。
张永和徐闻也被另外的村民半押送着,带回了他们借住的刘大娘家。离开时,徐闻回头看了一眼云汐,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茫然,还有一丝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光却又不敢相信的祈求。
云汐和张若辰最后离开。踏出房门时,冰冷的雨水再次扑面而来。云汐的脚步在门槛处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落在那道细微的门框刮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迈入滂沱大雨之中。张若辰立刻撑开伞,严密地遮住她。
身后,刘志新房的门,在风雨中发出吱呀的呻吟,缓缓合拢,将那片狼藉和浓重的死亡气息重新封锁。